爺爺倒是親自來過。他日益年邁,一直一起生活在他祖屋裏的兒子媳婦們說,“我們養了你這麼久了,該你小兒子出點力了!”老人一想自己在老家也是給疼愛的子女們添麻煩,小兒子該養我,我就去吧!後來,他在小石嬌嬌天真的大眼睛裏,登上黑乎乎的大巴,帶著小兒子所有家當又回了老家,他想他疼愛的子女們呀!
哥哥姐姐也想念弟弟!不知聽誰說的,弟弟謀了好營生,弟媳婦也在大廠裏熬出了頭。他們趕緊把十幾年儲藏的思念都通過一通電話釋放了出來,“你們小兩口不容易呀!我們一直盼著你們,現在好了!啊喲,你們要在好地方紮根咯,供出個大學生又能買房子……”他們商量好,下個過年就要舉家過來看看弟弟。
這次又不知道聽誰說的,弟弟出了事故,人傷了好營生也丟了!這也沒必要去追究,本來壞消息沒腿卻跑得比誰都快!對胞弟的牽掛仿佛在那一通電話都宣泄盡了,沒人再去思念這個弟弟,別說舉家來探望,竟是連電話都不能打了!他們心疼弟弟呀,不忍聽到他不幸的消息吧……
為什麼我們家不用探親,也沒親戚上門呢?答案昭然若揭。它明明就伴隨著石嬌嬌出生,嬰兒、兒童、少女的各個階段,嵌在石嬌嬌將近二十年的所有時光裏,被絲絲入扣地一點點揭示盡淨了!
所以這個問題,如果不是為了找不痛快,為什麼還被問出來呢? 他們是血液相通的三個人,即便心意不能相通,那情緒也是相通的。熱鬧的新年,家裏莫名地有了一餐寂靜的晚飯。
後來石嬌嬌搶著收拾桌子,搶著洗碗,給媽媽調好喜愛的電視頻道,問爸爸要不要洗腳,水她已經燒好了……可是不管她怎麼示好,他們都無動於衷,最灼心的是:他們既不責備也不悲傷,隻是麵無表情地忽視她所有的上躥下跳。最後石嬌嬌也失去了耐性,早早地窩進了被子裏。
寂靜一直蔓延,爸爸媽媽房間傳來的隱約電視聲如同一種咒語,聽得石嬌嬌抓耳撓腮。“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麼!”石嬌嬌蹬掉身上的被子,一下子坐起來,也不管冬夜蝕骨的寒意,穿著秋衣秋褲就向父母房間跑去。她推開門,站在電視邊,說:“對不起。”
爸爸先開了腔,“先去把棉襖穿上!”石嬌嬌乖覺地走到老式木床的踏板上,又跟爸爸說了一句“對不起”。石爸爸伸手提起自己蓋在被子上的大棉襖,覆蓋在女兒的身上,揉揉她的腦袋說:“快回床上去,別凍感冒了。”
石嬌嬌伸頭頭看著睡在裏麵,一直不言不語的婦人,伏在床頭,可憐地叫了聲“媽媽”,石媽媽用力踢了丈夫一腳,啐道:“還不聽話回床上去啊,大新年的醫院都沒有大夫!”石嬌嬌心裏長長舒了一口氣,雖然他們嘴上沒有鬆口,可自己的過錯已經被原諒了。
石嬌嬌討好地問:“要不要喝水,我給你們倒好放在床頭吧!”爸爸媽媽竟然同時揮手讓她快回房去。女兒是可以安心地睡著了,她卻看不見熄了燈後的房間,雙親背靠背,一個對著窗簾的縫隙瞪圓了眼睛,一個對著斑駁的牆壁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