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風塵卷一一六(2 / 2)

可萬萬沒想到,他們會這樣,和三個陌生男人一起,毫無預兆地同時出現在這小小屋子!他們沒有一個人是笑著的:不過一個星期,媽媽好像老了十歲,又虛弱又黑瘦,如同一株深秋的荒草枯槁地站在那裏。

而那個春風裏扛著行李,在大巴上衝自己叫著“總之一定換”的爸爸,再沒有往日落拓的姿態。他麵色蒼白地趴在一架陌生的擔架車上,裸露著傷痕累累的背,像一尾被刮了鱗卻未開膛的魚,無言地開合著雙唇……

“這就是嬌嬌麼?石工,女兒回來了。”最高大的男人用低沉的聲音,強裝出開朗。石嬌嬌的出現似乎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死寂,目光紛紛往門口投過來。石媽媽抬眼的瞬間就落下淚來,通紅的眼眶顯示她處於持續的哭泣中。

這是自己的家,三個人租的溫暖小窩,此刻卻被不認識的人抓著胳膊,混混沌沌地領進屋子。有人摸她的頭頂,有人拍她的後背……他們在表達同情或是道義,不管是什麼都接收不到了。媽媽的淚眼、爸爸的苦吟變成遙遠的浮影,石嬌嬌的世界關上耳朵,閉起眼睛,一片空白。

石嬌嬌沒有問好也沒有哀嚎,隻如一個行屍走肉般移動,她機械地繞過所有關懷的信號,瞪著眼睛蹲到爸爸眼前,平行的視線看著他因疼痛牽扯出的扭曲表情。

她用空洞的目光掃描父親的身體,常年被衣物覆蓋的部位跟頸部和手臂形成強烈的深淺對比。那毫無遮蔽的雪白肌膚上,是猙獰的傷疤,初生的皮肉鮮紅粉嫩,它們正生機勃勃,如藤似網,從右肩蔓延到腰部,幾乎侵占了背部的三分之一。

像魔女的頭發,像蓬勃的彼岸之花。

石嬌嬌仔仔細細地看著爸爸受傷的每一寸肌膚,不放過傷痕的任何一個分支。周圍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點聲音也沒有了,那三個男人不知所蹤。“疼麼?”石嬌嬌神經質地吹了吹傷口的中心,輕輕地問爸爸。不管對方回了多少句“已經不疼了”,石嬌嬌都毫不在意,繼續一遍遍地問,“疼麼?爸爸。”

“嬌嬌,你別這樣,我們已經很難了。”媽媽手裏端著嶄新的醫藥盒,裏麵有鑷子有棉球,有不知名的透明液體。石嬌嬌轉頭看著講話的婦人,軟軟地叫了聲“媽媽”,語氣裏淨是懷疑和痛苦。婦人低著頭,什麼也不說明,一隻腳伸過來要支開女兒,她說:“爸爸要上藥水了,你讓開。”

石嬌嬌乖順地站起來,走到門邊,說:“好,那我去做作業。”石爸爸好像睡著了,沒有說一句話。

石媽媽在丈夫再三請求下,悄悄來看石嬌嬌的情況。在門與牆的夾縫裏,她看見女兒伏案苦讀的背影。婦人心裏五味雜陳:愧疚、擔心甚至是憤怒,可她沒空去處理對女兒的心情,丈夫的傷情以及事故後這個家的未來,全落在她一個人的肩上。

時鍾即將指向九點,石嬌嬌枯坐在窗前的書桌邊,超過兩個小時了。書袋在車簍裏,而車子,可能倒在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