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臘月，暈白的陽光並沒有把琉璃屋瓦上的寒霜融化殆盡，庭院深處隱約傳來咿呀的曲子。
歐陽春池穿著寒衣，小腳一下一下地鏟著地上的殘冰，似是在跟誰賭氣，又完全百無聊賴。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怎麼還在這裏！趕緊的，新娘子就要過門了！”
一位健碩的婆婆，顛著小腳風風火火地跑過來，不由分說就拉起她的胳膊，如老鷹擒小雞般提著就走，似乎並沒有發現春池緊縮眉毛的抗拒。
蓮花閣裏的丫頭婆子們自然是一番手忙腳亂，歐陽春池任由她們擺弄，抬眸細細地打量起來，果真家有喜事啊，個個都穿上了新趕製出的冬衣，盡是些喜慶的料子，可是新年還有將近一個月呢！如此的慌亂，怕是想一旦錯過吉時，不能一睹新夫人的風采了吧。
片刻，梳妝打扮已是接近尾聲。“小姐，瞧瞧，滿意不？”剛才那位健碩的婆婆楊媽遞過一麵銅鏡，一臉邀功又急切的樣子。
春池伸手推開了銅鏡，興致缺缺。打扮的再如何精致又能怎麼樣，今天的戲裏她努力演好配角就是了。
丫頭婆子們紛紛搶來鏡子又仔細打量了各自的裝束才罷，個個盯著春池，欲言又止。
歐陽春池揮了揮手：“去吧，去吧，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大家一陣欣喜，小主子終於答應去了。可是看到春池拿起妝奩邊上的《二十四史》向內閣走去，又是急的幹跺腳，沒人離去。
“小姐，老爺交代說，拜堂時請小姐務必到中廳去。”楊媽跟在後麵急急地說。
春池頓了頓腳步，回頭問：“哥哥呢？”
“少爺在中院裏張羅著，喜轎就要來了。”
春池笑了笑，說：“新的女主人來了，當然要隆重迎接。去外麵候著。”
待歐陽春池再次出來，已是換了一身素淨的長裙，頭上的珠花也不見了。大夥兒又是一陣忐忑不安，但是聽到嗩呐聲越來越近，隱約有鞭炮聲響起，雖是不滿，也是無奈，紛紛推搡著向中院跑去。
一路上張燈結彩，人人麵含喜氣，跟一向冷清靜謐的蓮花閣恍如隔世。
楊媽奮力地在人群中給春池擠出一條縫隙，春池換到前麵，就看到身著紅袍的父親拄著拐杖，一腳踢開轎簾，從裏麵走出一個鳳冠霞帔的女人，雖是披著蓋頭，卻明顯身材妖嬈，媚若楊柳。
父親躬身攙著新娘的手，邁過火盆，躊躇滿誌地向中廳走去。
自然又是一番繁文縟節。各位賓客就位，然後開始拜堂。
春池一直都是興致缺缺，卻是莫名的激動萬分。仿若看到十六年前，亦是在這金碧輝煌的相府中廳，亦是闔府歡慶高鵬滿座，父親亦是滿麵春色地攜著新娘子的手深情拜堂，火紅的蓋頭掀開，卻是娘親那曠世清麗的容顏。
哪是眼前這位妖嬈的女人？
不知不覺中淚水已經落滿雙頰，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什麼原因，小手瑟瑟發抖。
環顧周遭，終於發現哥哥歐陽羽羚正在與幾位叔伯寒暄。春池好想奔過去投進哥哥的懷抱，卻發現他們之間居然隔著那麼多的人，想要喚他，卻是人聲嘈雜，回望父親，再望哥哥，仰望天堂，一陣恍然，最親的人，似是已天涯。
好想逃離，卻是怎麼也邁不開腳步，人群熙熙攘攘，沒有出路。楊媽緊緊護住她的肩頭，生怕她被人擠到，春池被勒得喘不過氣了，掙了掙那圈在脖子上的渾圓的胳膊，卻是徒勞。
突然間已是渾身無力，幹脆就倚進了楊媽的懷裏，楊媽驚詫地低了下頭，無奈，緊緊地抱住了抽搐的身體。
“羽羚！你妹妹春池呢？一起過來見過你們姨娘。”相爺渾厚的聲音響起。
春池掙紮著就要走開，楊媽緊緊護住她，掏出手絹幫她試了試淚痕，就把她往前麵推。
“楊媽，求求你了，不要－－”
楊媽心疼地看著她，說：“小姐，老爺已經看到您了，您就過去吧。”
春池回頭，看到父親正威嚴地看著自己，已是沒有退路。哥哥在父親身邊畢恭畢敬，這時也望向她，示意她盡管過來，沒什麼大不了，不要公開頂撞父親。
此時人群已經讓開了一條路，春池走到相爺麵前，恭敬地點點頭：“父親。”
歐陽世榮對女兒的乖巧甚是滿意，看到她的一身素色，雙眉不禁皺了皺，還是壓住火氣溫和道：“雨萍，這是我的一雙兒女，歐陽羽羚，歐陽春池。”
新娘嫵媚地朝這對兄妹笑了笑，好是一雙標誌的兒女，可惜了……
“來來來，見過你們姨娘，以後萍姨就會主持內府大小事宜，你們要謹守規矩，記得晨昏定省，不得無禮。”歐陽世榮說著鄭重地看了看春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