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那個下著大雨的晚上。
那天距離幽州還有幾日的距離,晚間眾人停靠在軍營外圍的河對岸休息。
河邊的風很冷很急,滾著渾濁波浪的河水轟轟地鳴響,毫無留戀地奔向前方蒼茫大地。
大雨不期而至,兜頭罩下,冰冰涼涼地竄入人的衣衫體內,到處蜿蜒流下。阮四看著麵前佇立在河邊的少年,眼裏閃過不易覺察的憐惜。
“初一,你為什麼來這裏?”阮四悄悄地走近初一,輕聲詢問。
初一轉過臉,他的眉眼在大雨衝刷下依然明朗:“不瞞你說,我醒來之時就在無方島上。”
“在這之前呢?”
“忘了。”初一平靜地說,眼睛看著麵前滾滾不絕的河水,“你怎麼出來了,還沒有到當值的時間。”
“公子叫我來替下初一。”
初一看著河水靜止不動。阮四走上前,和他並肩看著河水,過了會阮四又淡淡地說:“我聽到小妹讀書告訴我,說時間和水一樣地朝前奔騰,什麼不分晝夜,好像真有這個道理。”
“阮四想對我說什麼?”
阮四突地一笑,心裏覺得和初一說話就是不費精力。“如果我有不測,你一定要去看看小妹……”
“不。”初一無比堅定地轉過臉,“你的妹妹需要的是你。”
阮四看著初一露出的木訥平靜的表情,一時無語。
“阮四,你和我一起走吧。”
“怎麼走?軟軟怎麼辦?我的毒怎麼辦?”
“沿著這條河往下就是舊魏城,隻要浸在水裏,冷琦就察覺不到我們的氣息,他一定會去對岸的兵營搜索。”初一看著阮四的臉,阮四並沒說話。
“離開這裏我就有辦法替你解毒,到時候你就可以帶著妹妹離開……”
“然後呢?然後我和軟軟去哪裏?”阮四截過話音,有些急促地問。
初一沉默地低頭看著河水。
“軟軟雙腿不能行走,我這個做哥哥的無能,不能為妹妹尋找一席安身之地,難道還要帶著她一介弱質女流顛沛流離?”
良久,初一重重地歎息一聲。“我明白了。”
“開了頭的箭,是無法收回去的。”阮四淡漠地說,“這是小人物的命,我能為軟軟做的僅此而已。”
後來阮四和初一背靠背地在河邊休息,整個晚上兩人再也沒有說話。大雨無情地砸在兩人身軀之上,豆大的雨滴打得人身遍體生疼,這兩個沉默的少年似是未曾察覺,默默地一動不動,承受著寒冷、饑餓、黑暗、茫然。那冰冷的寒意一直流到了阮四心裏,使他忘記詢問初一一個重要問題:既然你能解毒,為什麼你不逃走?
初一咬著牙再渡一陣氣,心裏充塞著無邊的驚恐與冰涼。
初一一手緊緊抓著阮四胸前衣襟,鮮紅的血水從指間流出,順著他蒼白有力的手腕滴下。
“初一……”混亂中的初一好像聽到了一個聲音,斷斷續續不很清晰。他回過頭,發覺麵如金紙的阮四雙目緊閉,口中喃喃有聲。
初一連忙低下頭,靠在阮四的嘴旁。
“揚州,雨花溪畔落英閣,阮軟。”初一聽著阮四氣若遊絲語聲,內心酸痛不已。
阮四抖抖索索地抬起他的右手,仿似用盡了一生的力氣,他的眼神散亂無光,隻是使勁地想用顫抖的手指掠向初一的臉龐,拚盡了全力唇中逸出幾個模糊的字:“姑娘,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