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盧象升懷恩收孤女 楊一鵬僥幸避禍端 (上)(1 / 3)

日薄崦嵫,從南陽到襄陽的荒涼官道上,一行數騎人馬在沉沉暮靄中電馳而過。

為首一人,身姿英挺,容貌俊偉,騎一匹高大的紫騮馬。此人正是新任鄖陽巡撫盧象升。就在半個月前,為剿蕩中原流寇,崇禎皇帝命他出任右僉都禦史,巡撫鄖、襄、荊、南、漢五郡,及興、商二州。盧象升接旨後,即從大名原任上出發,星夜兼程,十餘天後,終於來到治下南陽府境內。

“相公,前麵就是新野驛啦!”

眾人皆提韁駐馬,名叫顧顯的年輕男仆揮鞭指向不遠處,對盧象升說道。

盧象升望向顧顯所指的方向,那裏隱約可見一處低矮茅舍的屋頂,以及屋前隨風輕拂的旗望,上書“新野驛”三個墨黑大字。他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輕鬆來。

“大家今天辛苦,今夜咱們就宿在新野驛!”

“是!”

一眾扈從應聲道。

言罷,眾人把鞭梢一揚,馬兒一聲長嘶,駸駸向南疾馳而去。

新野驛館位於新野縣城郊外,背靠一片荒山。所謂的驛館,其實是一處簡陋的灰瓦土牆小院。進得門首,穿過前院,便是一間土坯矮房。房間用粗土布簾隔成兩半,外間充作接引公差的廳堂,擺放著幾張落了漆的桌椅。裏間則是擠窄的通鋪。矮房一側另辟一小間,充當驛卒的住處。

這處驛館通共隻有一個姓鄭的老蒼頭在前後照管,還有他的盲眼女兒在此陪伴。驛館前後不見其他人煙,隻有驛卒豢養的一條老土狗翹著尾巴四處蹦躂,見了生人便狂吠不止。老驛卒忙拴了狗,在前廳安頓了幾位客人,溫了酒,送來份例的滾水和吃食,又出外給馬匹喂足馬豆草料。顧顯按主人的意思給了驛卒些賞錢。老驛卒謝了賞,便闔了門出去。

一行扈從因為一路上鞍馬勞頓,疲乏至極,草草用過晚飯,便一個個倒在通鋪上,呼呼大睡起來。

盧象升躺在炕上,卻始終心事重重,無法入眠。夜闌人靜時候,他悄悄披衣起來,拿火石點了油燈,看了眼身邊枕藉酣睡的幾名親隨,輕輕地下得炕,拔開門閂,推門出戶。

外麵明月朗照,夜涼如水。老驛卒和他女兒還坐在門前空處,身前一塊案板,借著清亮月光,為遠道而來的旅客準備明日一早的餐食。老驛卒見盧象升突然出來,忙站起來道:

“喲,盧大人,還沒睡呢?”

“睡不著,出來走走。”

盧象升吹熄了油燈,從屋內取了條木凳,在老驛卒身邊坐了。父女倆則繼續著手裏的忙活。

盧象升仔細瞧那盲女,隻見她一對烏目直愣愣的,一雙手卻十分靈巧:擀麵、揉團、掐尖,手法熟練,不亞乃父。

那老驛卒見盧象升看得愣神,笑道:

“小女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了,可總能摸索著做點活。手熟了,自然就是這個樣子。大人不信,您看小老兒閉上眼睛,這手啊照樣聽使喚!”

說罷,他果然合上眼皮,手上速度卻絲毫不減。那盲女聽聞父親的調侃,顯得嬌羞婉娩。盧象升見狀笑道:

“也是令愛心手玲瓏,在下佩服。隻是不知令愛眼疾,可有藥石能醫?”

“不瞞您說,這孩子的病,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十幾年來,不知道看了多少大夫,都說是無藥可醫”,老驛卒久居荒郊野外,好不容易碰上個能說話的,一下就打開了話匣子,越說越來了興致。

“可我偏不信這個邪。總想著天下之大,不怕找不到這麼一位神醫,能將小女的眼睛治好嘍!這不,前些天,小老兒聽說襄陽城裏來了位醫仙,名叫傅青主,專治疑難雜症,藥到病除啊。我就尋思著,等哪一天官道上安定些,就帶著小女南下襄陽,去拜訪這位傅神醫。”

“怎麼,新野到襄陽一帶的官道,也有杆子作亂麼?”盧象升忙截了話頭,提出了他關心的話題。

“可不是麼!”老驛卒說,“去年冬天,黃河冰凍,杆子從山西入了河南。正月裏,新野縣城下邊就來了一撥強人,說是八大王張獻忠的手下,要進城找富戶打糧。縣太爺不依呀。這夥杆子仗著人多,又帶著家夥,沒消一個時辰就破了城門。聽說縣城裏的富戶,死絕了二三十家,還有不少小老百姓也跟著遭殃。哎呀,造孽,造孽!”

“新野被陷之事,已有塘報奏聞。隻是流寇雖然猖狂,卻從不固守一城一邑,而是在焚掠之後,即行撤出。他們分則數股,合則數萬,東飄西忽,遊移不定,攻城略地也毫無章法可循。官軍往往落於後著,疲於應付。朝廷剿寇七年,勞師無功,多由此故。”

盧象升感到夜風有些涼,緊了緊披衣,又問道:

“老人家,剛才您說這一帶還有杆子出沒,不知他們人馬多少,首領是誰?您說的那個八大王,現如今還在豫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