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思凡(1 / 2)

四、思凡

猶記初見時,你曾是那寺廟僧眾裏最出色的一個,無論學識,品行,樣貌。

你讀經,寫經,譯經,聽修行高深的大德講經,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一步一步,虔誠而堅決,走在通向佛陀的路上。

我曾是一隻修行百年的蛇妖。

根器尚可,悟性尚佳,更添先天一縷靈性,雖是異類卻也親近佛道,略知經書。

我嫌人身醃臢從不取食,卻自負聰慧驕傲,極喜戲弄他們做耍,哄得一顆心來,又拋下。

你智慧清明,我仰慕已久。不妨試試,你頭腦可堪與我比肩?

你法相莊嚴,我心生愛憐。月下看你,當真能抵擋我魅力萬千?

越是戒律森嚴,天規難僭,越要你為我情難自已,罪孽滔天。

累世冤孽,皆由此萌。

黃昏,你靜坐於一處飛瀑之下,銀光萬點,衣袖不沾,恍若梵天。你閉目唱經,沉靜婉轉,不落塵寰。

我由深碧潭水中嫋嫋爬出,一身青鱗化作衣衫。

“和尚!”立刻嬌叱。

你不動不看,不語不言。

我緩緩走近你所趺坐的巨石,靠近閉目誦經的你。“和尚”,輕吹妖氣在你耳邊,這回,用凡夫所喜愛的甜膩聲線。

你靜如磐石。

定力不錯,我對自己眼光甚是滿意。

後退到一個禮貌而安全的距離,我吐出聲音,“日夜如此,莫非你以為枯坐誦經便叫修行?”

你閉目,語氣冷硬,“無精進之心,自然妖邪。”

“若具足勇猛又何必閉眼、若具足慈悲又怎分妖邪?”

你聞言略有驚異,抬眼看我,迅又垂目。

“我且問你,你是誰?”我微笑,一顆心速速纏上獵物。

“修行人。”

“我又是誰?”

“不必試我,若連小我都未破,怎感自命修行人?”你搖頭,似拿憐憫目光看我。

我恨恨,誓要取勝,“那麼,何為修行?”

“入我佛門,所戒所行所言所思即是修行。”

“我卻以為,佛門內外,無不修行人,無不修行地。”我安心的微笑了。

“何出此言?可能辯否?”你略蹙眉,思索。

“佛門內外,不過是一樣的生而為人,既為人,於萬物之間畫地為牢,執著於此身此心之所觸所感,將心性之安詳,求諸係諸於外界人事,得即滿足失即痛苦,業力流轉一刻不息,轉瞬苦樂不能自主,可知此身此心所觸所感,本屬迷失同於天地之平等本性,我執之空,此世界更是眾生心身所幻化。”

我自命有足夠悟性,降得住你,你閉目凝思,不置可否。

“世界既是假合幻化所生,一事一物皆是迷魂陣,一言一語無非木偶戲,身處其中,在家者執我為真,苦惱不休,出家者執空為真,求索不停。而世間本來無一事一物,所謂不同,不過各有所執,行住坐臥,柴米油鹽,生死嫁娶,念佛唱經,看得清時,有何異同?”

你深深蹙眉,若有所思。

明月夜,寂寥無聲。

“眾生皆有佛性,隻因世間一切皆空,不論是何生靈,行何事體,若一念頓悟所執是空,即刹那超脫,分明人人修行人,處處修行地。”

我止語,心中升騰起愛慕心與征服欲之外的一種微妙感想,天地蒼邈宇宙洪荒,若有靈魂相知,何等快慰,足抵凡塵三生纏綿。

夜空如洗,月至中天。

你望向我,目光深邃不可捉摸,卻很快別過頭去。

我起身走向你,如雪腰肢搖曳碧綠紗衣。

“跟我走罷。”

“跟我走罷,丟掉那遙不可知的成佛幻夢,由你的心,感受此時此地,此心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