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一片一片地落下來,不慌不忙,不疾不緩,仿佛以一種溫吞的姿態瞬間吃掉了這個世界。
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各自奔波。
路旁,透過擦得很亮的玻璃窗,是丁丁晃動著的雙腿。沒有節奏、一點也不害臊的樣子。這雙腿筆直細長卻不美,簡直幹巴又無趣。
鮮亮的一頭橘色鬈發毫無章法可言地胡亂綁起,一條桃紅色為主色的藏式大圍巾,一件BlingBling的黃色熒光夾克,牛仔滾邊短裙以及一雙藍綠色的毛絨短靴。這樣一身不驚世也駭俗回頭率200%的打扮卻浪費地龜縮在麥當勞一隅,以吸管為武器和杯子裏的冰塊打起了持久戰。然而,當“奮力征戰”的丁丁偶然抬起頭時,這樣一場浩蕩卻無聲的冬雪還是把南方出生的丁丁震懾住了。她的眼神忽地肅穆,這些不過多久就會變黑、發臭,與煙頭、濃痰為伍的小東西們,在此刻喧闐的城市竟然製造出了某種類似宗教般的神聖的靜謐。丁丁的腿像是累了的鍾擺,越來越慢。連同時間都一齊緩了下來。然後,“咚”的一聲,這個世界突然就靜止了——至少對丁丁來說,確是如此,毫不誇張。
她眼中那些與情人甜蜜後趕去上班疲倦的嘴角,那些提著名牌公文包對女秘書說下流話自大的皮帶,那些一層層精致穿起華服隻等男人撕掉挑逗的絲襪……通通都被掩埋了——又或許,他們都變成了這城市空中沒有重量的白色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來,不慌不忙,不疾不緩……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幹淨。
丁丁低下了頭,這場雪,好似太盛大了些。
“丁丁丁,發呆裝憂鬱王子啊?”一身齊整運動服的高個男生隨手拉過椅子坐在丁丁右手邊。
“大哥,以後我是不是應該提前一周翻你的牌啊——還——是”,丁丁作恍然狀張大嘴巴,“你已經被什麼□□包養了?”她隻覺渾身來勁,於是乎自顧自敷演開去,“唉,大姐沒用,眼睜睜地看著你踏入火坑卻愛莫能助,嘖嘖嘖,都怪你這小模樣長的太俊俏,那些師奶都好這一口呀……”手舞足蹈,情深意切,不比舞台劇遜色。
男生簡直哭笑不得,明明是她不講道理,半個小時之前突然來電話要請他吃飯還說什麼逾期不侯。他隻好中途退場草草衝了個澡就打的從東城趕來速度堪比超人結果卻被奚落成被人包養的小白臉,天理何在?
“抽風的大姐,拐我去哪?”快點讓開始駭的丁丁刹車才是正解。
“嘿,包大人滿意。”丁丁矯捷地跳下椅子,拍拍屁股便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所到之處,風吹草靡。
“‘辣死你’川菜館?!喂,丁丁丁,你不是不會吃辣麼?”男生站在看起來就不太正經的小店店牌旁,顯然很不懂丁丁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哎,小白臉就是不能指望他有智商。”丁丁搖了搖頭,幽幽道:“不會吃才要吃嘛。人生的意義,不正在於無止境的挑戰自我嗎?不過,我也明白,跟你這種吃軟飯的談人生意義,無異於對牛彈琴……”
“丁丁丁,我一個一身浩然之氣一看就是大好人的正人君子,連女孩兒的小手都沒拉過,被你一口一個小白臉,吃軟飯地汙蔑,我那高貴的貞操呀!”男生氣不過,奮起反擊之。
“貞操是個什麼東東?男人嘛,閱人無數,方值萬金,我幫你漲價,你卻自甘墮落,真是不解風情。”丁丁苦口婆心。
就這樣你來我往數回合,丁丁才感到一絲涼意從身體某個角落慢慢擴張,大有侵略之意。低下頭才發現,膝蓋紅得透出紫色,很是委屈。
“小姐,零下,零下誒!居然連雙襪子都不穿”,男生順著丁丁的視線再一次震驚於眼前之人的生活能力,不過還好,他的承受力在一次次驚嚇中得到了質的飛躍,於是調笑道:“不過話說回來,以您的身材,再怎樣暴露怕是也難以刺激過往男士的荷爾蒙過度分泌吧。”
丁丁一時沒顧上反攻,推門進去好撫慰她那受凍的可憐小膝蓋。
裏頭一片人聲鼎沸,空氣裏都噴著火,辣椒的氣味撲麵而來。刺刺的,暖暖的。人們的臉頰一概是紅彤彤的,表情誇張到扭曲,像是過年時那種遍地都是的小人兒畫,平麵卻熱烈。這一扇門,竟生生隔出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來。
丁丁打心眼裏喜歡這種氣氛,每個人在他人眼裏都不過是一團紅色的笑靨,沒有姓名,沒有過往,沒有悲傷。便是這一團一團的火,簇擁成一道可愛的風景。而從雪中——那另一個世界來的新人,亦被這種景象打動,“噌”的一下被點燃,心甘情願地成為這風景裏的又一團火。
味蕾被辣椒刺激地無比活躍,眼睛甚至泛出了一層霧。仗著這薄霧,丁丁肆無忌憚地打量起對麵也變成一團火紅的的男生,第一次見麵的情景就這樣浮現在眼前了。
是在夏天吧,記得他穿的是件簡單的黑色T恤,乍看普通,袖口的剪裁卻很獨特,利落別致,眼尖的丁丁自是不會放過這種細節的。那時候,還處於什麼活都接的“散工時代”的丁丁正在替一家英語培訓機構發傳單。這公司想必也是小小噱頭,發傳單的大學生都被要求用英語宣傳,好迎來路人側目。這樣厚臉皮的業務可不是人人都吃得消的,不過丁丁自然是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