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那兩方才還大口暢飲,大口吃肉的江湖豪客一見龐雪梅離開,就放下手中的肉食美酒,自往客棧內堂轉去。
大漠裏的風是可以吹死人的,每當孩子們在胡楊林中感受著越過林傳來的漠風時,總也會想起這句老人們一遍又一遍重複的話。
每年都有人,世居此地不肯聽信老人話語的,外來的旅行各地的,甚至還有衝著大漠來的,越過這片林進入望不見,望不盡的沙漠——天噬沙漠,最終成為天的口糧。
林子另一邊,便是天噬沙漠了,風呼嘯著帶起塵沙,漫卷朝天,仿佛是將沉入其中的食糧送上天際。漫漠的呼吼聲,便是崇揚天的大能,傳著姑老相傳的可怖。
然而任何姑老相傳都不能將一種人限製住,那種人就稱為武者,而武者所在的地方,便是江湖。
龐雪梅此時此刻就站在這片可怕的大漠麵前。
棗紅馬早已寄在欽州的客棧,她能受得住漠風,馬兒卻不行,天噬沙漠不似尋常的沙漠,莫說馬兒,就連仿佛為沙漠而生的駱駝都不能存活,能進入的,唯有武者。
龐雪梅悍然無謂,翻過了胡楊林,掠進了這片荒漠。
不知行了幾日,龐雪梅也不知醒了幾日——畢竟睡著就代表著死亡,而她決計不能死。
沙塵呼嘯中,萬物無從抵抗,哀哉悲哉,呻吟嚎叫融入沙漠的怒吼,再聽不見些許。卻有旗幟飄飛的聲音拒不被壓倒融入,上書兩字“客棧”,這便是天噬沙漠的奇觀,連江湖中的人都不得不以不可思議來稱呼的奇觀——荒漠孤棧。
這座客棧放在哪兒都算是尋常,尋常的木具,尋常的門窗,但一切尋常放在這可怕的天噬沙漠,就是不尋常。
唯一不會感覺到不尋常的,怕是隻有十歲的楊胡了,隻因他從小就是在這長大的,從他記事開始,他就已經在這客棧裏。
今天不同往日,客棧裏的客人似乎變多了許多,已經能夠為養育他的掌櫃夫婦跑跑堂的楊胡沒有一絲閑暇。
不過見過了形形色色客人的楊胡,終於還是被眼前的新客嚇了一跳。
新客身高六尺有餘,周身覆於相當厚重卻已經四處殘缺的棉衣下,而從外衣的破洞裏可以看見依稀的紅色,進了漠風平息的客棧之後,除下了外衣和麵紗和裹在臉上的厚麻布之後,一張柔美而剛強的臉就露了出來,這名新客竟然是個女子!
這大漠的風究竟有多可怕,楊胡是知道的,沒有人能毫發無傷地走過大漠,除非像這名女子一樣周身穿著厚重的防護,但這樣穿之後,大漠裏的炙熱完全可以將那個人烤熟,這也是為什麼從來沒有女子進入客棧的原因——女子難免比男子更難承受傷害。
“小二哥兒,來口水。”這名女子自然是龐雪梅,經過幾日甚至十幾日不間斷地奔襲,她終於見到了這傳說中的客棧,也終於可以歇口氣了,她不計較四圍人驚詫的眼神,自顧自走到一張桌前坐下,招呼道。
桌子凳子都已很舊了,上麵有著龜裂的痕跡,但卻無一例外很幹淨。
龐雪梅一杯一杯地灌著白水,喝酒誤事,所以軍中有要事時一向都是禁酒的,龐雪梅雖未從軍,但龐血的教誨她一句都不會忘,直到補充了一路上流失的水分,她才又叫了幾份吃食。
龐雪梅的吃相實在不甚雅觀,就像一個粗糙漢子一般,食物是生命,時間也是生命,所以用最少的時間,吃最多的食物才是真正對生命的尊重,這也是龐血告訴她的,她不是大家閨秀,她是軍中巾幗!
吃完就睡,這不是豬,是真正的戰士,所以龐雪梅就睡了。
客棧的床很簡陋,很硬,卻難得能令龐雪梅睡得好,她太需要休息了,隻是在真正能夠休息之前,她卻又能完全不休息,正如雪中傲梅,當枯萎的時候自然會枯萎,但不當枯萎的時候,縱然嚴寒壓枝也不會收斂怒放的花瓣。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因為她還不知道之後還需要多久地奔走,保持足夠的體力,才能做足夠的事情。
直到客棧裏的紛亂吵醒了她,她披衣出門,也沒忘記那杆紅纓鐵木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