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爺的這一招真靈,十多天後,公社的人就敲鑼打鼓到了他家門口,把小戰的入伍通知送來了。原來是吳連長請示了上級,說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兵,他兒子要當兵,沒有理由不接受,上級就給公社增加了一個名額。
改革開放以後,二大爺農閑的時候,還做點小生意,販甘蔗賣。有天下午,二大爺從城裏販了一捆甘蔗向家裏走,一輛綠色的吉普車從二大爺身邊擦過,開到前麵去了。二大爺又走了半個多小時,剛拐過彎,就見那輛小汽車騎在一個樹樁上直冒氣。二大爺把甘蔗一丟,跑到出事地點。駕駛員和副駕駛兩個人滿臉是玻璃渣子,還淌著血,後排的一個人“哎呦哎呦”直叫喚。二大爺趕緊通知鄉親,和鄉親們用三塊門板抬著受傷的軍人,送到公社醫院包紮。那個坐在後排座位的軍人一直盯著忙碌的二大爺看,終於輕聲叫了一聲:“二排長。”二大爺突然愣一下,看著他,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叫道:“小關子!”二大爺輕輕地握了握他的手,又說:“不要緊的,不要緊的”。“老同誌,這是我們的關副師長。”旁邊那個當兵的解釋說。
一個月以後,一輛吉普車把二大爺和二嬸一齊接走了。
二大爺回家的時候,穿了一身中山裝,見人就發香煙,二大爺的地位立馬提高了。隊裏沒有實現機械化,隊長找二大爺幫忙,沒過幾天,一輛嶄新的手扶拖拉機就開回來了。抗旱缺柴油,也是二大爺出馬解決的。
那段時間,二大爺成了村裏的能人,簡直就是救星。
我是上世紀70年代末隨全家返回南京的。前不久,我回了一趟蘇北,去找二大爺,但二大爺已經“不在”了。晚上,和二大爺的兒子小戰聊天,聊到二大爺參加過的戰役。小戰說:“我父親文化不高,對過去打仗的事情,也是想到哪說到哪,他說他從北到南大大小小打了一百三十多次仗,光是跟著他的通訊員就死了六七個。”小戰接著說:“你應該記得我父親這個人,是比較悶的,在家的時候話就不多,也不願意講打仗的事,偶爾問起,父親會瞪眼拉臉的。但唯獨對打四平還能說一點,那場仗,打得很慘烈,人死得多。父親講過,打四平的時候,槍炮聲就沒停過,打巷戰,往往是打進去又退出來,再打進去,反反複複的,機槍的槍管都打紅了,光通訊員就犧牲兩個,還有一個通訊員,剛把連長的通知說完,一轉身,敵人的子彈就從他的嘴裏打進去了。當時戰鬥任務緊,轉移速度快,兵員補充也快,那個通訊員是死是活,到現在也不知道。”
這趟去蘇北,我感觸很深。二大爺的故事便是其中之一。小個子、光頭、臉黑而嚴肅,小眼裏時常透出淩厲的目光。冬天一件對襟黑粗布棉襖,夏天一件對襟白布褂子,布腰帶上別著煙袋鍋。春播、夏種、秋收以及冬修水利,都有他的身影。這就是二大爺在我眼中定格的樣子,一個活脫脫的農民形象。不經意間,二大爺也會流露出一個軍人的本色,比如他敬禮的姿勢、糾正基幹民兵持槍的動作等等。二大爺身經百戰絕非虛傳,他就生活在我的第二故鄉。他立功的獎牌,掉的掉,丟的丟,就我當年看到的,還有十幾個呢!此刻,我在寫到二大爺的時候,想的是,當國家和民族危難的時刻,二大爺就是一個戰神,和平時期他就是一個勤勞、樸實的農民。二大爺是平凡的,但在平凡中彰顯出他的偉大。像他這樣質樸的戰士,在我們共和國六十多年的曆史上,又何止二大爺一個人啊!
作者簡介:
彭小錚,1962年5月出生於南京,現供職於南京市浦口區人民法院。曾發表小說、散文若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