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白湛頭一次大白天就來冷宮，自從白沐青回來之後，他來過幾次冷宮，有時候隻是在門口站一會兒就回去，有時候進去坐坐聽洛妃娘娘誦讀佛經再走。每次都是福公公陪皇帝來，沒有什麼多餘的繁文縟節，也從不通報。門未推，便自己開了。曲夫人開到福公公也有些意外，隨即看到他身後的皇帝，立刻提起裙擺跪下請安。“起來吧。”白湛知道這些年她都有來冷宮探望洛靈，也隻有她會來，畢竟都是當年王府的舊人，“陵夷那孩子的婚事定了，皇後那裏定沒有什麼好心情，這些日子你還是少來宮裏走動。”曲夫人點頭，“謝皇上。”這份謝裏有一份是謝皇帝最後還是成全了她兒子的心意，另一份是方才這份叮囑，這些年在晉城她見識了皇帝許多手段，有時候會懷疑他是否還是當年的王爺，可就在方才，他還是。“你與啟亮啟明是朕身邊最久的人，朕實在是不願意再失去誰了。”曲夫人有些動容，她的王爺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那曾經孑然一身也無妨的傲氣仿佛真的被歲月磨平了許多，忍不住脫口而出一句：“主子，珍重啊……”皇帝沒有怪她越舉，任由曲夫人悄然退下了。這一聲主子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當年聽著不覺得怎樣，如今還真覺得有幾分懷念，“阿福，你可知道當年她第一次喊我主子的時候有多別扭……”福公公在一旁聽著，默不作聲，隨著白湛進了屋，剛送走曲夫人的洛妃正在收拾桌上的茶碗，見皇帝此時來，也吃了一驚，隻問了一句，“皇上，要喝茶嗎？”皇帝點點頭，福公公要接手去做，被洛妃拒絕了，她收拾走了喝過的茶杯，隻取了一個新的被子來，將壺裏剩下的茶水倒了一杯遞到皇帝跟前，“當年我們幾個中，皇上說我的茶泡的最好，其實是我最清閑，姐姐要忙著練武，芳言隨曲家兄弟研究兵書，隻有我，皇上隻讓我每日彈琴讀書。想來我也就隻有泡茶這點用處了……”皇帝喝著茶，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芳言才來過，所以今日的洛妃與他說得話多了許多，平日裏她並不與他搭話的。“其實我最大的用處不是泡茶，是用來牽製姐姐的吧，隻要皇上好好待我，姐姐就會乖乖的聽皇上的話，聽皇上的吩咐，因為我那個傻姐姐就是這麼疼我這個不中用的妹妹。”洛妃盯著皇帝擱下的杯子，“就在方才我還在想，要是在皇上的杯子裏擱點毒藥什麼的就好了……”福公公聽到毒藥身子不免一震，但是皇帝攔住了他要去檢查的動作，洛妃將他們主仆之間的動作都看在眼裏，一聲輕笑，“皇上，你還是那麼英明，你知道十年前我下不去手殺你，現在也還是不會，你說死後會不會下地獄，連姐姐的麵也見不上……”“洛靈，你不用這麼自責，朕與洛傾……”“皇上不配提我姐姐的名字！”白湛記得當年的洛靈是何其的溫柔，絕不會如現在這般對他大聲吼叫，是他毀了這個女人，而他當年是真的想好好嗬護她，連同虧欠她姐姐的那一份，都補償給她。“洛靈，你可以恨朕，但不用恨你自己，你姐姐也不會怪你，她若是有恨，那恨得也是朕，她做得所有一切並非因為朕用你去威脅她……”“是因為姐姐也仰慕你是嗎？”洛靈見白湛遲疑了，但是她還是替他說出口了，她如何能夠看不出當年在王府姐姐的心思，雖然一度她很不開心可也曾認真想過與姐姐一起伺候他。洛靈笑了，笑得有些壞，“可是姐姐不愛你了，她愛上了別的人，那個人不會利用她，不會算計她，將她捧在手心那樣細細的嗬護，她為了那個人放下了劍，斷了一切殺戮……”洛靈的話就好比是尖銳的刀子一下下刺在白湛身上，他緊緊的握著拳頭，洛靈知道他的自尊他的驕傲受不來了，因為他一直以來都不喜歡輸，不喜歡被放棄。“你不用生氣，你不是親手斷送了她的幸福了嘛，她的丈夫她的幸福她的生命，你已經讓她付出了代價！你殺了她！”白湛猛地起身，他挺拔的身子站在洛靈的麵前，雙目含怒，一字一字說得堅定，“我沒有要殺她，我從來沒有要殺她，我要的是這天下，是我的理想抱負，我不折手段機關算盡但卻從來沒有過一絲要殺她的念頭！”洛靈被白湛吼得立在那裏，原本要反駁他，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看到了他眼睛裏泛紅的晶瑩，他哭了，是為誰？白湛轉身要走了，這一吼心裏鬆快了許多，壓著多年的話竟都沒能說出口一句，如今說出來痛快了一些卻又覺得失去了什麼。“你對姐姐……”洛靈的腦海裏有一個念頭，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而此刻卻那麼清晰的印在她的腦海，可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似乎承擔不起這句話的不會是別人而是自己，“皇上，放過青兒吧，她是姐姐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放過？不，朕不會放過她的。欠她的朕會全部還給她，但是朕要讓她後悔，讓她的女兒去償還她欠朕的……”那一年她拿著劍來見他時那般決絕，自斷手筋發誓再不持劍時那般決絕，說什麼恩義兩相忘時那般的決絕……他要讓她的女兒也嚐嚐當年他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