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郭東健的寫意人物畫
藝苑擷英
作者:胡敬德
中國人物畫始終交織著教化和性靈兩條線,到後來,因其深透個體心靈生活,而愈見發達。上世紀80年代以來,伴隨著思想解放、個體價值重新發現和文化精神的再認識,高逸、貞淑題材的繪畫有了很大的恢複和一定意義上的發展。寫意人物畫家郭東健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登上中國人物畫畫壇的。概略地說,在近30年的藝術追求過程中,郭東健經曆了學院訓練、主題性人物畫創作、以貞淑為主的寫意繪畫和近期以高逸為主調的幾個藝術追求階段。奠定其繪畫地位的是大量的仕女題材創作,但有望把藝術境界往最高處提升的,我以為是他現在越來越傾力為之的高逸題材的繪畫。以我對郭東健人格氣象、審美旨趣、筆墨意識和知識結構的了解,他的繪畫走向高逸題材存在某種必然性。
郭東健身上有較多率樸純真的東西,這樣的性格必定向往“去機心現純白”的人格境界。環顧四周,心氣若此者,寥落稀星。在人物之美的理想方麵,他向往的主要是“藐姑射仙人,綽約若仙子,肌膚若處子”。這就透露出,在他生命處於最旺盛的青年時期,大量地畫仕女題材的某種心理、文化和審美的依據。就他而言,這個題材相對合適上述人物之美的表現和繪畫功力的涵養吧。
審美旨趣與性格類型落實為物質形態,根本的東西是筆墨的修煉,而最透露消息的則是書法修養。應當指出的是,時代對中國畫畫家們的書法要求早已大幅度地降低了門檻。然而,在這個維度上,郭東健沒有給自己放底標準。他很早就確定了走內涵為主筆墨出新的道路。因此之故,他是自覺地將自己的繪畫築基於書法的。長期以來,於《張遷碑》、《石門頌》、《石門銘》、《魏皇甫驎墓誌》等以樸茂真率、骨力雄健為風格特征的範本上,他不間斷地下功夫。每次進入他的畫室,字帖托架上總能見著這類字帖,牆上也掛滿臨作。由此,大家不難讀出以下信息:他的人物衣紋在看似散亂隨意的外表下,何以有盎然的古逸之氣息;他的配景之物,蕉樹奇石、回廊牆垣、高頭駿馬,在淋漓透明的大塊麵下,何以沒有薄輕的毛病;在他多折形方的線條中,何以每見圓潤之意。至於其題款的自如、對畫麵旨意的生發,可以讓隻能以窮款收尾的畫家們自愧了。
郭東健受過相對嚴謹的學院式人物造型訓練,又曾在任伯年人物畫上下過苦功,但後來他把心力多集中在陳老蓮這一係的人物畫的消化吸收上。作為晚明最偉大的人物畫家,老蓮的繪畫其實幾乎包含中國人物畫譜係中所有的重要內容。籍老蓮而不斷上溯的過程,不僅是對中國畫人物畫內容、形式和曆史的認識不斷提高的過程,也是對中國文化精神不斷加深體認的過程。
人物畫的發展,曾有歧出其邏輯線索的時候。它在清末以後,衰落得確實需要吸收外來繪畫的營養。可是,因為和西方文明對決所遭致的文化自信心和自尊心的受傷,我們在審美價值的判斷上竟出現唯西方馬首是瞻和唯政治價值是求的局麵。其極端的表現是將中國畫人物畫引到水墨素描和文革中那種意識形態工具性的高大全造像,將個體和文化的心靈生活的筆墨化表達徹底丟棄。郭東健這一代畫家的努力和追求,尤其是高逸題材的創作,在相當意義上,代表了人物畫在價值取向上的回歸:從人物畫審美價值的單向度向雙向度乃至多向度回歸,這也是經過文化浩劫後,痛苦反思的結果,它可以看作是對中國文化精神的認識由模糊趨向清晰的一個標誌。這樣的回歸和清晰不僅需要技法、眼界、知識、觀念等等方麵的支持,更需要時間和生活本身對人的曆練。就郭東健而言,在近知天命之年還經曆一場人生價值上的兩難抉擇,所幸的是,他毅然聽從心靈的需要,並從中所悟甚多。從今天的結果來看,郭東健的為人為藝可以說既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又有某種慧命的底色襯托。
寫意性筆墨是人格綜合境況的表示物。“洗盡塵滓,獨存孤迥。”胸襟瀟灑,取會風騷,則筆下不能不高逸。傳統中國畫人物畫有相對固定的題材和呈價值涵義符號的特點,這就對藝術家在整體的實踐上所提出的要求,不獨是繪畫形式的,更是人格指向的。但是,一切又總要自然而然。凡是自然而然的,必定是美的。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說,流美者,人也。
責任編輯 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