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淚,映著燭光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寅禎看著她,沒有言語。
等她踉蹌著出宮,他歎一口氣,對新上任的首領太監吩咐道:“淳貴妃若再來,便攔著吧。朕......朕,不願見她。”
首領太監尖聲領了命。第二天,這道口諭就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皇宮。
而自那之後,淳貴妃也再無去過乾清宮。直到一年後,雍熹三十年冬天,宮裏的喪鍾撞了第一下。滿宮上下的奴才們哭喪著:皇上大哀了。
那時,守在寅禎床邊的是婉妃與大格格迎格。淳貴妃無令不得入宮,與兒子沢彥守在乾清宮的白玉龍梯下。
而寅禎,神智已經不是特別清楚了,隻是一直抓著迎格的手不放。
婉妃落了幾滴淚,湊到他耳邊問他:“淳貴妃來了,皇上是不是見上一麵?”
他動了動已經渾濁的眼眸,用盡全身力氣長咳了一聲,對婉妃道:“你知道朕......為什麼願意......你在身旁.......伺候...嗎.....。?”
婉妃不知,搖頭。
他輕輕地翹起嘴來笑:“因為.....咳——因為你、對朕沒有期待,沒有愛........朕隻有在對著你的時候,.........才可以長籲一口氣.......才可以想,啊,朕終於可以......不再多負一人........”
“........”婉妃愕然,惶措不已。
他繼續道:“所以朕,不見她了.......她,恨朕也好,怨朕也好,怎麼樣都好。隻要......不愛了........你.....也出去吧.......朕,有話要單獨說予迎格聽.......”
“皇阿瑪---”迎格哭噎住,泣不成聲。
婉妃於是起身,看了這個即將成為曆史的皇帝一眼。掩幹臉上的淚漬,一步一後退的出了寢殿門。
而她才才走到宮門口,便聽見裏頭哭聲震天,緊接著,後兩聲喪鍾響起。她知道,皇帝,薨了。
她抬頭望這綠瓦紅牆,零碎雪花,心想,又有一人,在這極冷的天氣中走了。
這是第幾個呢?她已經記不清了。人生路這麼長,哪裏都能記清呢?而且越往後去,走的人就越多,就更記不清了.......
她歎一口氣,回頭看,那白玉龍梯下,淳雯正撕心裂肺地倒地哭喊著。
她在哭她的一生摯愛走了,在哭她的一世青春滅了,在哭.......她這輩子,終於要因為活著而活著了.....
而她,忽然就釋然了。
她轉身出乾清宮。雪地裏,留下她與侍從的一串串腳印。
她想,到底還是你們好啊。辜琬玥,杜雲謠。你們死在戛然而止處,哪裏像我們這些剩下的人,被磨得都倦了,疲了,活著活著,都不知為什麼而活了。嗬嗬,真是好笑。
尤其是你啊,辜琬玥,許許多多事還蒙在鼓裏,你就迫不及待地走了,惹得他一直記掛著你,直到斷氣。這一世君王,他也真是做得窩囊。愛不敢言,恨不可怒。你走了,好歹明明白白地愛了恨了。他記著你,敏杭記著你。而他走後呢?
誰記得他的功績,誰感激他的愛民,誰知道曾有過一個皇帝,因愛癡狂。這一世的英華,誰知能不能砥礪住曆史的風騷。
或許千百年後,他隻夠做人們的茶餘飯後的談資,又或許正史裏頭壓根就沒有他的位置,人們隻能從野史裏偶然知曉:曆史上曾有一個古怪皇帝,不知為何故,竟一生不曾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