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住的宮殿,在西苑。
是一個獨立的院落,院子裏載滿了臘梅,據聞當年梅妃初入宮時並不怎麼得寵。直到一年冬天,她忍著風雪嚴寒,隻穿了一件單薄的殷紅舞衣日日在雪中起舞,舞姿動人的似仙女下凡,讓偶然路過的老皇帝從此過目不忘。
就此以後,她又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天的這個位子。
我踏入院子裏,院中的梅樹上唯有繁茂綠葉,陽光掠過,蒼翠耀眼。
莫非池坐在屋外的石階上,頭頂上一株翻牆而來的緋色薔薇零落下幾片飛花。
我走過去,拂袖擦了擦布滿青苔的石階,在他身邊坐下。
“怎麼了,為什麼不進去?”
莫非池有些失神,聞言方回過神來,還是有些恍惚的樣子。他愣了片刻,方緩緩的道:“進去過了……”
“嗯……啊?”我理了理衣擺,輕聲道:“她……怎麼說?”
莫非池今日有些不同尋常。
在我眼裏,莫非池一直都是一隻道行日漸高深的狐狸,他至今日,縱使沒有九尾也有七尾。喜怒不形於色是他九歲時攻克的課題,所以就連我也許多年未曾見過他惆悵入骨的模樣了。
即便是那日他告訴我,他的父親要殺他,他也不過是嘲弄的笑。
即便他母親出賣了他,他也未曾……未曾有過如今日一般的神情,似……能哭出來一般。
他訥訥的微微眯起眼眸,有幾分出神,我便小心的又問了一遍。
“怎麼了,非池?”
回答我的,卻是他的一個擁抱,我有些吃驚,下意識想要推開他,他卻在我耳邊輕聲道:“一會便好。”
他似一頭受傷的幼獸,我舉在空中的手便下不去了,不忍的放下。
“她死了。”
過了良久,我方聽他緩緩道。聲音無悲無喜,隻是一種深沉入骨的倦怠。
我微微發怔,反應過來莫非池口中的她,是梅妃,張口有些哽咽的道:“怎麼會?”
莫非池又靜默了片刻,幽幽道:“她說,起初是父皇讓他選,是我死,還是非墨同我一道下黃泉。”
莫非池冷笑。
“這那裏是選?這對她一個婦道人家來說,就是沒得選,我不死,誰也活不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可我沒死,我回來了……”
我聽得有點發愣,不知該說些什麼,莫非池卻抖動著笑出了聲,那笑聲卻比哭還難聽些。
“她說這樣最好,最好。我和非墨都不必死了,她死了便是,到了地下黃泉路上再同父皇請罪。”
我輕撫他的背,咬唇道:“送你出城那日,她一定很後悔。非池,她不是不愛你。”
莫非池悲切的輕笑了一聲,似在嘲弄些什麼,我卻不知他在嘲弄些什麼。
“我知道……若我是她也必然會如此。我隻是不明白,我既回來了,她又何苦白白賠上一條性命。”
其實以莫非池的聰明怎會不知,連我心裏都清楚明白,梅妃自盡一是因為愧對莫非池,二是怕他們兄弟就此生出間隙來,她唯有死才能保全一切。說到底,她不是不愛莫非池,隻是無論如何都更偏疼小兒子些。
緋色的花瓣在風中打著轉,自眼前經過,又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