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1 / 3)

正如亞明所說,這一兩年的得得確實與之先前大不一樣了,自從塗壽運倒台後,他順利地取代了塗壽運的大隊黨支部書記的位子,經過幾年的苦心經營,塗壽運原班人馬包括19個生產隊隊長在內的所有被他認為非自己可靠的異己分子,均已被徹底地清除了,現如今衝頭大隊的幹部班子裏全是了他得得身邊的人。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國家政治生活和經濟形勢發生了根本的改變,中央明確地宣布撥亂反正,停止“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口號,由過去的“以階級鬥爭為綱”轉變到以抓經濟建設為中心,實施改革開放政策,並率先從農村開始,廢除了例行二十二年之久僵化了的大集體大鍋飯的生產經營方式,推行起家庭聯產責任製,分田分地落實到戶,這確實是一個重大的順應國情民意的好舉措。但在政策推行的當初,在思想界,尤其是很大一部分被長期的極左思想馴化得僵化了的幹部身上,還一時轉不過彎來。但得得可就不一樣,他曾深受過極左路線的壓製和打擊,業已早就深惡痛絕那過去的大集體大鍋飯體製,而且他步入政界起步較晚,頭腦裏沒有僵化的思想。因此,他在衝頭大隊支書的位子上,政治前瞻性強,靈活應變,順應曆史潮流的發展,當尚有很多的大大小小的幹部一時轉不過彎來時候,他卻在灌山公社範圍內第一個在他的一畝三分地上的衝頭大隊大膽地、大張旗鼓地全麵推行起家庭聯產責任製,實行分田分地搞起了單幹。至這一年秋收時,衝頭大隊所有的生產隊就獲得了有史以來的超前大豐收,社員群眾幾乎家家戶戶的糧食都是倉滿囤滿,個個喜笑顏開,在歡呼慶祝和衷心擁護上麵的改革開放政策的同時,亦更加擁護得得的領導和讚揚得得的政績來。衝頭大隊一下子就得到了空前的和諧和安定,讓他在獲得了一片讚揚聲中牢牢地鞏固了在衝頭大隊的權勢。

現今的周得得,之在衝頭大隊威勢得很,說一不二,甚至大大地超過了以前的塗壽運。而塗壽運卻真真實實地徹底倒了黴,1975年被判了五年徒刑,至1980年在勞改農場刑滿出獄,但想到現今的衝頭大隊是了周得得的天下,他不願回家受氣,要求留場就業,沒得到允許,不久就在勞改農場用了一根繩子上吊自盡了,結束了他尚不足六十年的人生。今天衝頭大隊包括衝頭灣翻天覆地的變化,今天的塗壽運的結局和周得得鹹魚大翻身,這真是所有的衝頭大隊人、衝頭灣裏人包括塗壽運、周得得本人倆,都是在幾年前始料不及的。一個塗壽運如何受得了,他不自盡還能怎樣?

然而得得卻也不盡一切如意。他的姐姐冬梅,便是夠他氣的一個親人了。自從庾金魁那畜生弄死亞君判了十年重刑勞改去了後,庾金魁的父母雙雙病倒,不久庾金魁的父親就腦血栓中風而死,留下庾金魁的母親不死不活,長期臥病在床。雖然兩個老人過去因冬梅不能生育枉斷了他家的香火而對冬梅很不好,但如今兩個老人一個死了另一個落到了這個地步,冬梅慈悲而心軟,不忍心視而不見不管,況且這善良本分的冬梅又一直認為是她沒有生育能力斷送了庾家的香火,而導至庾金魁變態變壞,甚至她還真的以為庾金魁那對亞君施暴強奸是因為想要亞君為他懷個孩子,庾金魁一切的罪過裏原本有她冬梅的一份原罪。於是,她不管娘家人的勸阻,不聽弟弟的主張甚至壓力,倔強地返回灌山坪家裏,執意不與牢裏的庾金魁離婚,從此孤獨地挑起服侍病床上的家娘的責任和義務,深居簡出的守著庾金魁的那個寂寥的家屋,她要默默地贖罪。

亞明第二天在縣城火車站送走芹芹,便立馬回了家。他一回到家裏,首先將情況告知媽媽淑芬,並且拿出他與芹芹的兒子盼盼的全部照片給媽媽看,告訴媽媽:“你老人家其實還另有一個孫子叫周盼盼。”然後再對媽媽說,他要與春芝離婚,要另行與芹芹結婚,把芹芹母子接回衝頭灣來。

淑芬瞧著照片裏的這個眉清目秀、如亞明小時候簡直一副模樣的孫子盼盼,聽著兒子亞明的訴說,她既喜愛不過這個從沒見過麵的漂亮孫子,又同時驚慌不過,她也不知怎麼辦了。

事到如今,亞明主意已定,遲離不如早離,長痛不如短痛,立馬再跟春芝攤牌,提出離婚要求。

這下,春芝哪能接受得了,她大哭大鬧,抱著兒子強強要死要活起來,弄得家娘淑芬也跟著痛哭,六神無主。

廳屋那邊的得得聽到竟然發生了這等意想不到的事,他那還能坐的住呀?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來,一把揪住亞明的胸襟,怒火中燒地質問:“你說,咯是怎麼回事?那個狗**的狐狸精跟你說嘛咯來了?”

此刻,亞明的丈母娘秋寶大娘娘和得得的老婆施美娣,聞聽到這邊亞明家春芝和淑芬的哭聲,也急急地趕了過來。

亞明麵對氣勢洶洶的得得以及丈母娘和美娣嫂子,一時還真有些心虛和愧疚,但他也隻片刻就鎮定了下來,因為他心意已決,打算破釜沉舟了。任憑得得揪著他的胸襟,他不掙脫不動氣,語調平緩又堅定地說:

“得得哥,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春芝,也對不起你,對不起所有的親人!我給春芝,給你,給所有的人賠不是。但請你們原諒我,我要跟春芝離婚。”

說完,依然任憑得得揪著,他慢慢地雙膝跪了下去,就跪在了屋子中央,跪在了得得和眾人的麵前,把頭重重地低了下去。

得得立即又雙手使勁地抓住亞明的雙肩,將亞明摜起來,狠命地摔向牆根角落裏。亞明被重重的摔倒在牆根角落裏,腦門立即被牆根撞出了一個大包包,腫了起來。但得得仍不罷手,又衝上去拳腳並加,將亞明往死裏揍。

亞明倒在牆根角落裏,隻能雙手緊抱著個頭,護住頭部不被挨打,身體的其他部位便任憑得得拳擊腳踢,不叫喊,不反抗。

淑芬痛哭著,春芝痛哭著,她懷裏的兒子強強也被嚇得嚎叫著、大哭著。得得一邊死命地踢打,一邊凶狠地罵著:“白眼狼,瞎眼豬,老子今日非得打死你不可!”

施美娣眼看著丈夫像是真要往死裏收拾亞明了,她害怕了,一邊叫著“算了算了,這會闖禍的呀”,一邊趕緊撲上去抱住丈夫,拚命拖開他。

這屋裏開打了,鬧哄哄的了,周邊的幾家人們都聞聲趕了來,大家一見此狀,也趕緊拖的拖,扯的扯,勸的勸,好一陣才把得得拖開扯開,拖到他自家那邊屋裏去,大家再將亞明從牆根角落裏地上拉起來。一看,亞明此刻已被得得揍得打得滿嘴是血,衣服都撕破了,且是一身皮肉青紫。大家驚問事情原委,可亞明還是那句話:“我要和春芝離婚!”

接下來的幾天,春芝飯也不吃了,事也不做了,兒子也不帶了,成天在屋裏大哭大鬧,尋死覓活的。

淑芬一輩子經曆了許許多多的動蕩折磨,但針對現在家裏這個突發事件,她還真的沒了辦法。一邊是對她如同女兒般的孝順有加的媳婦和小孫孫強強,以及有恩於她的得得全家,一邊是她疼愛的兒子,以及遠方的那另一個亦是她的孫子的還從未見過麵的可愛又可憐的盼盼,同時當她聽了兒子亞明述說了芹芹曆盡辛酸苦等苦盼了整整六年時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呀——她又深深地為芹芹而感動而心傷。她看著春芝這般悲傷,這般無助的樣子,苦無奈何,隻能一會兒摟著小孫孫一會兒抱著春芝一起痛哭流涕,守著春芝和孫孫。

至於亞明,他意已決,千頭萬頭壯牯子水牛也拉他不回轉了。從縣城火車站回來的第二天起,他索性一去學校不再回家,任憑家裏亂成一團糟,同時擬出一份離婚報告遞交給了法院,要求與春芝離婚。得得哪能依允,他利用手中的權力和關係,上下打點阻撓,致使亞明的離婚計劃一時無法實現。

原本唇齒相依,魚水恩深的兄弟情、世親義,就因為這一場爭奪丈夫的鬧劇、這一場離婚矛盾而撕裂開了一道寬寬的口子,一忽兒就不再融洽了。

此事一拖就到了春節之前,大年尚未到的早幾日,亞光就攜妻兒再度回鄉,借陪母親過年為由,來做弟弟的思想工作。可是,亞光費盡口舌,從中努力斡旋調停,非但不能讓弟弟亞明收回離婚的動念和決心,反而如火上澆油般地激怒了亞明。亞明將一切是非罪過全都傾瀉在了亞光的頭上,指責是亞光作祟作孽造成了今天的結果,咒罵亞光才是罪魁禍首。他罵夠了亞光,便在大年之前,背起背包,離家出走,搭汽車再轉火車,直奔瀟水河邊的獅子磯去了。亞光也沒了辦法,不能把母親拋在家裏為難慪氣,春節一過,再等了幾日,仍不見亞明回家,便說服母親,也一氣之下將母親帶走去了他湘中那裏,發誓不認亞明這個弟弟了。

春季開學了,亞明才從瀟水河邊的獅子磯依然獨自一人回來。芹芹曾想就此帶上兒子盼盼跟亞明一並來。她的意思是,事情的激變是從她引發出來的,她應當勇敢地主動地承擔責任,由她親臨衝頭灣向春芝求情,向得得賠罪,請得得網開一麵放過亞明,成全他們。芹芹說:“他得得要揍要往死裏打,就打我好了,我寧可叫得得暴打一頓,讓他得得全家也讓春芝出出氣,說不定他們兄妹倆就會想通了,同意了離婚,成全我們。”

但亞明還是不同意,他說,今天的得得心狠手辣,他是領教了。而且春芝自小性子就烈就倔,好認死理,在認死理,在倔的方麵,與她的姐姐冬梅有些相似,隻是冬梅心性柔弱一些。亞明認為芹芹母子此時跟他回,還不是時機,去了勢必遭到得得和春芝兄妹的瘋狂報複和打擊,一定要等到他跟春芝的離婚實現,然後他倆再辦好結婚手續,這一切全都落實了法定的程序後,芹芹母子才可以順順當當地進入衝頭灣他的家裏。

芹芹最終還是聽從了亞明的決定,暫時沒再跟亞明一起回。亞明回來後,知曉母親已去了湘中,他便家也不回了,直接進了學校吃住和工作。

春芝畢竟是個山溝裏沒太多文化的農村姑娘出身,自然也就沒有那太多的什麼理性和修養,而且她本性就率直還很有點剛烈,見亞明一意孤行堅決要與她離婚,硬是不肯回心轉意,她便撒起潑撒起野來,三天兩頭地去灌山中學尋亞明打鬧,直攪得亞明無法上課,學校裏也昏天黑地一片亂哄哄的,致使她與亞明的關係越來越僵,感情愈加走向破裂。此時年正是教育撥亂反正走向恢複振興的階段,亞明是學校頂頂骨幹的教師,他的影響在當地教育界很大,如此地不能安心工作了,自然驚動了上級教育主管部門,也包括當地公社領導,各相關部門不得不出麵幹預了。

得得在衝頭大隊說一不二,甚至在公社領導中也是很有麵子,很受重視的,可在妹妹和妹夫的這個離婚糾紛中,他的權勢,他的感召力,他一切的能量,都起不了扭轉乾坤的作用了。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為此事他帶著妹妹專程上城找上在縣教育局當政工組組長的田甜,希望田甜能說服亞明回心轉意,與春芝重歸於好。

田甜知曉這一事情後,不住地唏噓,不住地感歎。從感情上講,她曾寄情過周亞明,雖然因生活境遇的挫敗,不等花開便早早夭折,再而後各自的婚姻又有了各自的歸宿,而且現在的她也與丈夫生得了一個可愛的小“千金”女兒。丈夫在上級地區政府機關工作,對她很體貼,對她的工作很支持。況且她的公爹又是現任的本縣縣長,一家子的日子過得和睦順心又甜蜜。更是她也經曆了文革前後以及如今的政治風雲變幻過程的磨礪鍛煉,以及好幾年的政府權力機關工作,她已不再是當年在衝頭大隊衝頭小學裏教書的那個小老師,那個幼稚而容易衝動、一喜一悲、充滿美麗夢幻的少女,那個情竇初開的愛情至上的姑娘了。無論在政治上還是在性格上和情感上她都逐漸成熟了,雖然尚在年輕,但變得未老而先行持重了。她徹底地知道,她與亞明是不能再有花開的時機,那扇愛的大門永遠關閉了,但即使是這樣,她心中的另一麵,又畢竟年輕,偶有幻覺,畢竟亞明是她的初戀,曾作為她的初戀在她那少女懷春時代的玫瑰青春夢中出現過,因而,她的內心深處愛的港灣中,至今還依然存留著亞明的依稀身影,存留著一絲絲遺憾,抹不去,拂不開。春芝是她的學生也可以說是她的小妹妹,而且是非同一般的有著特殊經曆的學生和小妹妹。這學生加小妹的春芝最終與她昔日的夢中情人結合在一起了,她亦酸也憾的同時亦曾感到欣慰。可是,現在這一對她原本注滿祝福的愛人,卻出乎意料如此地鬧得不可開交,要分崩離析,她自然不能不管。何況,從行政隸屬和組織原則上講,亞明還是她管轄下一個“兵”。於私於公她都有責任和義務。於是,田甜通過灌山中學專門給亞明打了電話,把他叫到縣城談話。但當田甜詳細地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和亞明的決心後,她也無可奈何了,隻好跑到衝頭灣反過來用“強扭的瓜兒不會甜,捆綁成不了真夫妻”的道理勸慰春芝、得得兄妹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