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龍戰(1 / 3)

肮髒塵寰,問幾個男兒英哲?算隻有,娥眉隊裏,時聞傑出。良玉勳名襟上淚,雲英事業心頭血。快摩挲,長劍做龍吟,聲悲咽。

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算平生肝膽,因人常熱。俗子胸襟誰識我?英雄末路當磨折。莽紅塵,何處覓知音,青衫濕。

--秋瑾《滿江紅》

·殘·

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鋼倩藕絲縈。

順治六年,正月,多尼、吳三桂、趙不泰等四路大軍會師於平越府。後分三路直取雲南,所向皆捷,怒江之濱盤磨山一役後李定國奉永曆帝朱由榔出逃緬甸。各地一些響應南明的小股起義軍都被輕而易舉的鎮壓下去了。三月裏,鄭成功率兵進犯浙江太平,企圖減輕雲貴方麵的壓力,但被清軍擊敗,遠遁海島。

池素看著牆上那紅底黑字的捷報,聽著周圍百姓欣喜的議論,不禁有些迷茫在心頭。亂世初定,大家都快忘記那些血腥了吧!甲申、乙酉兩次劫難斷送了多少江南才俊。如今隻剩下那些血色悲哀下淡淡的腥甜。血是腥的,血是甜的。如果不是這亂世池素會有一個完美的家。可自從帶著朱三太子倉皇的從雲南逃到福州,池素可是再也沒有睡過一次好覺。這倉皇出逃的日子她無時無刻不為生存而擔憂。就如同頭上有一柄利劍,隨時會迎頭砍下。池素壓了壓頭上的鬥笠,向上輕揚的嘴角現出一抹難耐的笑意。她轉身向城外走去,不一會那一望無垠的大海便展現在麵前。由於封海,寂靜中的海灘在黃昏中更顯落寞。池素仰天長歎道:“聖朝特旨式賢良,一隊夷、齊下首陽。家裏安排新雀帽,腹中打點舊文章。當年深自慚州粟,今日翻思吃國糧。非是一朝忽改節,西山薇蕨已精光。自西山一別師兄怎麼也出仕了?皇糧的滋味如何?”

驀然間,一陣陰森森的笑聲在四周響起,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有人陰森森的道:“數月未見池大小姐怎麼淪落到如此地步?”池素仰天長笑:“李忠義,李大人如今應是正兒品的官銜了吧?升官如此之快不知是用多少綠林好漢的鮮血染成?你這頂戴戴的可舒服?出來!咱們都是幻海中人,你的‘蟄伏步’在我眼中不過如斯。”言罷,果有一人從黑暗中現出:“小師妹的武功精近不少啊。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池素一揖掃地,道:“師兄不是早已反出師門嗎?怎麼還認我這個師妹?”李忠義道:“你又不是幻海領主,憑什麼逐我出師們?”

南海有島,名為方丈,幻海宮獨占一島,號稱天下第一奇門。幻海宮分為內外三門,內三門由領主直接掌管,外三門則由三大弟子主掌。幻海中人在江湖上一向低調行事,除外三門外無人知道方丈島的位置。幻海一向不屈服於朝廷,但在這天下異主,異族入侵的年代外三門卻有兩位門主分別投效行伍。龍風閣主池素,離人劍縱橫大西北,效力於南明永曆朝。驚寒閣主李忠義躍馬關東,分別為明朝、闖王、滿清效力。獨寒葉穀主隱金陵不問世事,近些年聽聞其也出江湖。

池素輕蔑的道:“身上流淌著漢人的鮮血,卻將一身的本領獻於異族。師兄你到是名副其實阿。”

“怎麼說?”

“從明從賊又從清,三朝元老大忠臣。當年你隨吳三桂鎮守山海關,真真主奴一條心。”

李忠義氣極反笑,小丫頭,隻要你交出朱三太子我就放過你。甚至我可以向朝廷請命保你入仕。就憑你龍鳳閣主的名頭,隻怕日後的榮華富貴乃在我之上。”李忠義大池素三十餘歲,雖是同門卻不同宗。李忠義的師父是前任的驚寒閣主,而池素和寒葉穀主的師父則是幻海領主,那個小他十歲卻神秘得令人無法了解的師姑。可以說李忠義和池素並沒有半點兄妹的情誼,甚至從相識之初便一路血戰至今。李立忠義這番話卻是迫於他那個上司的壓力而講。那個神秘上司曾在厚重的簾幕後淡然吩咐:“生擒池素。將池素活著帶回來!”就憑這句話,池素才得以順利逃到福州。李忠義每每想到那淡漠、冷峻的聲音心裏終有一股森寒之意揮之不去。

池素道:“我實在厭倦了官場上的權利傾軋,也厭倦了陰謀詭計。所以如果我還能活著,此事一了便退出江湖。”池素疲憊的用手扶著額頭,額上的皺紋,鼻翼兩側呈新月狀深深的紋路,眼中閃著與她年齡極不相稱的滄桑。二十六年的人生已經壓得她透不過來氣。池素看著李忠義輕聲歎氣。李忠義在這一歎中失魂,他手中持著一柄薄若蟬翼的彎刀,形如新月,緋紅的刀身隱隱發出血腥之氣。夢雲,刀名夢雲。如夢般虛無,如雲般縹緲。池素好整以暇的整了整雲鬢,縱身躍向李忠義。榮枯本是無常數。無常,刀意似水,遼遠壯闊。李忠義平平的將夢雲刃推出,緋紅的刀身劃成一片祥雲,刀尖輕顫化作萬點星辰。池素將鬥笠遠遠的拋向海麵,呼嘯的海風帶走了鬥笠,池素亂發飄揚右臂微舒,從腰間抽出離人劍。九尺餘長的劍鍔柔弱鮫綃。這是忽然有一縷微弱的火光在遠處的樹林裏燃起。池素見狀微驚,詢問的看向李忠義。李忠義隻是微笑著點點頭,夢雲刃一式快過一式。在刀意的縱橫下,池素隻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東海揚塵”刀鋒向上輕挑,劃過池素的左頰封住她的去路。正值池素舊力已失新力未生之際,她唯有用離人劍封住夢雲刃的攻勢,但離人劍不敵夢雲刃之利。池素盡力向左傾斜避過刀鋒。李忠義刀向下沉,橫切池素下齶。池素左手屈成蓮花狀,輕彈夢雲刃,順勢滑出數丈。“淚偷零”滿天的劍影亦真亦幻,晃得李忠義睜不開眼睛。等他回過神池素以不知所蹤。

中夜,淚未盡,燭已殘。

池素夾著一人從林中奔出,一個漂亮的回旋落在虎嘯涯旁。池素的手中握著離人劍,無鞘的長劍上染滿了鮮血。腥腥鹹鹹的,和著海風居然有一種醉人的感覺。李忠義看著縮在池素身後的那個人不禁大吃一驚--朱三太子。正是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捉來的朱三太子。池素的笑容很邪惡、詭異。她在風中吟唱:“曲徑深宮帝子家,可憐玉骨委泥沙。愁向風前無處說,數歸鴉。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綿吹欲碎,繞天涯!”纏綿哀怨的歌聲久久徘徊在空中。李忠義竟隨韻而舞,歌聲出庭他舞的如癡如醉。他的臉越來越紅,熱血沸騰。池素輕喝,“嗨!”李忠義一腔熱血狂噴而出,而隱蔽在暗處的埋伏也紛紛出現--無不七竅流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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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悵·

悵年年雪冷風輕,故人天際,問誰來,同慰飄零。

旭日東升,海麵被鍍上一層金色,波光粼粼。池素半跪在一堆屍體之間,嘴裏不停有鮮血湧出,染紅了前襟。朱三太子蜷著身子縮在岩石的陰影下邊瑟瑟發抖。一縷細細的簫音響起,如空山鳥語,靈動清麗。不久,雷輥電霍,氣勢非凡。便調極為唐突,卻飽含深情。絲絲縷縷,如泣如訴,如怨如慕。池素在簫的激蕩下隻覺得胸中煩悶,不由得仰天長嘯。嘯音振落廢話一片,簫音驚起沙鷗萬千。這一嘯一曲竟似曾千百回合鳴。曲終人驚。池素發力一嘯引得傷勢複重。嘯音甫落她已劇烈的咳嗽起來,咳了一陣竟噴出一口鮮血。

遠處有一男子飄然而至。池素努力的牽動嘴角擠出一絲笑意。一種詭異的神情出現在她的臉上,似笑非笑。滿麵的血汙,蒼白失去血色的臉頰,失去光澤的長發。風塵掩不住風華,氣概如劍呼之欲出,氣度如海有容乃大,氣質如玉溫潤光滑。失血的唇,疲憊的笑容,不屈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