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月想不到,他這話一說完,便看見風染臉色迅速變得慘白,目光放空,身形搖搖欲墜。賀月心知不好,自己這話定是刺入了風染的心窩子,是風染的命門。趕緊竄上去想扶住風染,被風染狠狠推開。
被逐出家族,對個人來說,是一輩子的奇恥大辱,風染被逐出家族還是基於那樣的緣由,更是被世人不恥。這麼多年,雖然大家都知道風染被玄武風氏所逐,曾被陰國民眾辱罵,但礙於風染的身份,誰也沒敢當著風染的麵提起,正跟賀月爭執之中,驟然被賀月如此提起,便如利刃一樣,狠狠貫穿了風染弱不堪擊的羞恥之心。
“我風染,這輩子,雖然殺人如麻,但我無愧天,無愧地,也無愧於你!可是,我愧對風家,愧對陰國,我是風家的不肖之子,是陰國的背叛之臣。風家罵我背叛家族,陰人罵我賣國求榮,是我該當的罵,他們沒有殺了我,食我肉,寢我皮,是他們厚待於我。由始至終,是我風染愧負他們!由玄武王世子長治玄武郡,是我能給他們的最後補償,亦是我的最後救贖。如今,鳳國一統,四海平靖,你便要連這個也剝奪?!”
風染說得甚是平靜,但賀月聽來,隻覺得字字泣血。他到此時此刻才知道,他完全誤會了風染的立場。一直以為,風染被逐出玄武風氏,必會心懷怨憤不滿。然而,不是的。風染自覺背叛了風家,被逐出家族,是風染心甘情願接受的懲罰!這些年,不論玄武風氏如何待風染,風染均無一字埋怨,不是風染不屑,是風染默默地承受著家族對自己的懲罰,無怨,無悔。
賀月急忙分辯道:“風染,我不是那個意思……”
賀月還沒說話,便見風染忽然雙膝一曲,直挺挺地朝自己跪了下去,說道:“陛下既然沒有收回長治權之意,便請陛下立即下旨發兵清剿暴亂,救出臣兄!”
“不!”賀月不想欺瞞風染,說道:“玄武郡的郡治問題,咱們可以後一步解決,可是你哥……”是一定要嚴懲治罪的,不然不能平息民憤!
風染猛地朝賀月磕了三個頭,求道:“除了陸緋卿,臣沒有求過陛下。臣懇求陛下,看在臣的份上,饒過臣的兄長,派兵救他一命!臣生死都記著陛下深恩!”
風染以弱者之態,步步進逼,也這是哀兵必勝?賀月心頭早已經積了怒氣,再被風染一再逼迫,一下子也爆發出來,吼道:“風染,你不要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玄武郡的事,早晚得有個解決,激起民憤民變,必須要有人出頭頂罪,不然無法平息民憤民怨!”
風染從地上站起來,緩緩道:“當初,是臣與陛下議定由我國太子長治玄武,才會埋下禍根,始作甬者乃臣,臣願出頭頂罪,以平息民憤民怨。”
頂罪不是一句空話,若按風宛亙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夠砍幾十次的頭了。可是,風染輕易就把頂罪的話說出口了,全然不顧惜他千辛萬苦想要保他一命的心思!全然不顧惜他耗費了自己的精元,喂養他這麼多年的情份!這個喂不家養不熟的白眼狼,逮著機會就要狠狠地反咬他一口!賀月隻覺得心口劇痛,窒息了一般,吸不進一點點空氣,頭腦一陣陣暈眩,漸漸地,不知身在何處。隻聽見風染的聲音,從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既然陛下不肯發兵,臣自己派兵!”賀月聽見自己叫道:“你敢!”他聽見風染往禦書房外走去,賀月用僅剩的一絲清醒,叫道:“鄭修年若敢私自給你調兵,朕要問他欺君!”這大晚上,兵部的官吏早就睡了,風染能找的,也最有可能幫他調兵的人,隻有兵部侍郎鄭修年。
風染腳步一頓,頭也不回,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說道:“那好,臣自己去玄武郡。”
跟風染已經在一起二十多年了,賀月深知風染的脾性,風染越是這麼雲淡風輕,心頭的主意就越拿得堅定。風染素來殺心極重,他去玄武郡,絕對不是去頂罪,是要去殺人,親自去救他大哥風宛亙!風染若是衝去新榮城對亂民們大殺四方,就成了罪人,他再怎麼回護,也保不住風染。他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生活,也就走到了盡頭!
風染這輕輕的一句話,令賀月頓陷絕望,腦子“嗡”地一聲,繼而便什麼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