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染隨口問莊大人何在,守門的護衛回說莊大人尚未回府。
鳳夢大陸局勢嚴峻,嘉國步步緊逼,大有要一舉拿下中路三國的陣式。多事之秋,莊唯一作為內閣學士之一,需要操心的事極多,又要隨時準備皇帝問詢。明明邀請了自己而不在府相候,怕是有什麼緊急事務脫不了身,風染並不覺得奇怪。以前他還是都統帥時就知道莊唯一時常回來得晚,甚至還有過半夜被賀月召進宮議事的情況。
既然受了邀請,又是莊唯一的生辰,沒見著莊唯一,風染不好就此回去,便被護衛引到前堂客廳裏等著,一邊喝茶,一邊等待莊唯一回來。
以前風染在前堂客廳裏待過客,如今他是客,不過呢,主人並未作陪。或者說,整座都統帥府自他被貶官後,就沒有主人了,莊唯一隻是客居於此。不過莊唯一的客居,是經過了皇帝恩準的,就算都統帥府沒有主人了,莊唯一還是可以住下去。沒人相陪,風染喝了兩口茶,覺得無聊,便出了前堂客廳,準備四下走走,散散步,打發時間,等莊唯一回來。
都統帥府並非私宅,而是官邸,雖然沒有後宅主人,前堂官衙的作用還是在繼續發揮,各地的戰況戰報,軍情軍務,糧晌兵晌,功勳獎賞,調軍撫恤等等一應軍務都會通報集中到都統帥府來,等著都統帥批示處置。以前這些文牒都是風染在處置,現下,據莊唯一說,是賀月代理著軍政,基本隔天就會過來處理批閱一次。
風染本是沒有目的地散步,不想習慣成自然,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書房外。書房的門是虛掩的,風染推開門,書房內頓時撒落一地斑駁的冷月清輝。風染忽然覺得月色竟這麼明亮,回頭望了一眼天際,發現一輪滿月嵌墜在沉沉的夜空,一算日子,是冬月十六,正當月圓之時。
借著月光,風染看見書案上分門另類是碼著各種文牘案牒,整齊有序。一股熟悉感撲麵而來,風染記得,賀月的書案,長期都是這般幹淨整齊,一絲不拘。這種熟悉感,讓風染覺得溫暖又舒適。
書案正中放置著兩大疊雜亂的文牘案牒,顯然是新送來的,所以放在書案正中,等待批閱處置。風染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走了進去,拿出火摺子,點亮了書案邊精致的青銅八頭花枝宮燈,書案被燭光照亮,風染在書案前坐下來。
風染打量書房,並沒有絲毫的變化,隻是無端地覺得書房內仿佛殘留著某個人的氣息。風染並不是風花雪月,多愁善感之人,那種仿佛殘留著某人氣息的念頭,隻在風染心頭一閃而過,心思很快就轉開了。風染斜看著書案邊不遠處的空地,想起他剛班師回朝的那天晚上,大約他便跪在那裏,在他麵前的地上放著一碟點心,而賀月,就坐在他現在坐著的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賀月為什麼要把點心放到他麵前的地上,風染不得而知,但是,風染想,他若是皇帝,他一定不會降尊紆貴,蹲下身,去吃放在大臣麵前的地上的點心。風染自知,他的性子太直太傲太要麵子,有時明知是錯了,他也要一錯到底。這大約也是一種骨氣。以前想,賀月蹲下身吃地上的點心,未免太沒有骨氣,太沒有皇帝的尊嚴了,可是,在“聽”過鄭修年在紀紫煙麵前更沒有骨氣的表現之後,風染漸漸明白,不是賀月沒有骨氣,是賀月願意在自己這個大臣麵前做出讓步,以成全他的體麵和尊嚴。無關乎骨氣,無關乎尊嚴,一切,隻因為他喜歡他。
風染一直知道賀月是喜歡自己的,隻是一種隱晦而敏銳的感覺,風染一直不願意去正視深究,因為他一直都不相信。那種喜歡,到底是真的喜歡,還是一時興起的玩弄?那種喜歡,到底有多喜歡?有多持久?那種喜歡,到底是居高臨下的恩賜,還是彼此平等的交融?
可是,現在,風染回想著那一晚,賀月在自己麵前蹲下來的情形,有種霍然開悟:賀月對他的喜歡,從沒有像這一刻這般清楚明白!賀月若隻是玩弄他,豈會在他麵前蹲下高貴的身軀?賀月若隻是恩賜他,豈會低下頭,吃地上的點心?賀月若不是喜歡他到了極處,豈會以帝王之尊忍氣吞聲地成全他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