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差不多在路上走了二十多天,到七月中旬才抵達京畿遠郊。這日,眾兵卒看著即將回到從前的長駐營地,很是高興,正想一口氣趕回去,風染卻下令早早在遠郊紮營暫歇。
吃過晚飯,風染在營帳外,眺望著成化城的方麵,一直站了許久,站到月上中天了,方才回到帥帳,用過鄭修年準備好的熱水,洗了洗頭臉,又草草抹拭了一下身上的汗漬,解了鎧甲,便倒頭睡了。
半夜裏,鄭修年在風染耳邊輕輕道:“你不想回去,咱們這便走吧。你是寫了‘辭官’的。”雖說那辭官的奏折寫得十分不規範,不過戰時從簡,那布條又送上去禦覽過,自然是要算數的。
風染的被褥衣服雖說被祁都統領追來還了回來,不過風染嫌棄那被褥衣服不知被誰誰誰亂碰亂摸過,便扔進篝火裏燒了,隻那鎧甲洗了又洗,將就著穿。沒了被褥,風染便天天擠在鄭修年的被褥裏同床共枕,好在天氣正炎熱,也不怕冷著。風染本沒有睡著,聽了,隻是輕輕一歎:“陛下用三座城池,十萬石糧,堵住了我的‘辭官’,我現在走,算逃兵,按軍法,是死罪。”
“憑你我的武功,誰能抓得著?”
過了良久,風染隻叫了一聲:“修年哥……”又過了良久,斷斷續續道:“這次回來,我總覺得凶多吉少……是我下令萬青山守軍,放嘉國亂軍進來的……鄭家背後操縱逼宮,外祖大人曾故意向陛下透露,是我策劃發動的……後來在皇宮裏,有幾個大臣替我說了幾句話,陛下疑心我拉朋結黨……這一路追殺,又沒把耀乾殺掉……反倒是耀乾還代蘇拉爾向我問好……”
聽到這裏,鄭修年也忍不住問:“蘇拉爾到底要跟你圖謀什麼?肯定不是好事。”連鄭修年都會懷疑,別人不會懷疑麼?賀月不會懷疑麼?
風染沒有理會鄭修年,側躺在地鋪上,仿佛喃喃自語一般:“……我又在邊界上寫了辭官……”害得索雲國花了三座城池和十萬石糧的代價來給汀國賠禮,也是為了堵住他辭官的退路。“……本來跟幻沙公主和離了,接受陛下賜婚,還有一線生機。可是我沒和離成。”本來風染對和不和離得成,並不十分上心,反正他活不長,沒想過再娶。一再提出和離,一則,是為了陸緋弼能娶公主,二則,也不好耽誤了公主的青春,如今再加上一條:和離了才能得到賜婚。
“你真要接受賜婚?”
“嗯。”
“你跟……女人……能那樣?”鄭修年有些詞不達意地解釋:“我是說,你能跟陌生女子……”
“慢慢來,總會……可以的……最好能盡快有個孩子……”有個親生的骨肉被賀月拿捏在手上,或許賀月就更能信任他,不用總是提防著他會背叛。他本冷淡寡情,又並沒有反叛之心,便不在乎拿自己的妻子孩子做籌碼。
鄭修年聽了,心頭大不痛快:“你不采那……的精元,還能活幾年?也不怕糟蹋了公主!?”
風染還是側身躺著,隻淡淡道:“那是他皇妹……他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賀月都不愛惜自己的妹子,他又何必替賀月愛惜?皇家人有多少親情呢?舒了口氣,風染翻了個身,改成平躺,道:“我沒和離成,不知這婚,還賜不賜。”
鄭修年並沒有問為什麼幻沙不願意和離,大概幻沙確實跟鄭家有過商議,鄭修年因是風染死衛,風染的事,並不避鄭修年,所以知道些內情。
風染又舒了口氣,黑暗中側頭看向鄭修年,說道:“這次回去,如果陛下不賜婚,多半就會削權貶職,論罪處罰……就算不死也不會再重用我了。修年哥,答允我,不管陛下如何待我,都是官場上的事,你不要插手,也不用替我不平,陪在我身邊就好。”帝王殺伐決斷,乾綱獨斷,一旦不再信任,誰進言勸諫都不會有用。
“既知凶多吉少,何必回來?”
風染沒說話,慢慢眯上眼假寐。
他回來,不過是想賭一把:賭鼎山上,他那般掏心掏肺的話,可有說進賀月的心裏?賭這兩年來,他那般盡心盡力為索雲操持部署,可有做進賀月的心裏?回來,接受命運的裁決。這一賭,輸贏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人的心。他手中,本無籌碼,押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