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發現外麵又下起了雨。瓢潑般的雨勢,仿佛執意要將昨夜的血腥衝刷得幹幹淨淨。
本以為睡不著的,不料將近天明時回來,一粘著床就沉入黑沉的睡眠中。
沒有夢,一片漆黑不見底的沉眠。
蜜雪兒坐在床邊,正漫不經心地搖晃雙腳。“醒了?”她俯過身子瞧了瞧我,神秘地說:“那個小王子真漂亮啊!你怎麼拐到的?”
雖受不了她的八卦體質,也還是感激膽小如鼠的她居然肯去臥雲山找我。要不是有她的縮地術,我可拿那個小王子怎麼是好?既不能留他一人失魂落魄地在山上發瘋,也沒本事帶他離開。相較之下,夜川雲不免令人失望。居然根本未出現,太過分了!
“他還好嗎?”我有氣無力地問。
“不太好耶。倒是不發瘋了,就在躲在牆角一句話也不說,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怎麼可能不痛苦……我怔怔地想。昨夜血腥恐怖的一幕從因久眠而麻木的腦海中推出來,立刻鮮明起來,刀削般深刻。我將臉埋入膝蓋間,眼淚湧出,浸濕了棉料睡褲。無法想象的殘酷,即使此刻回憶,也有著切膚之痛,仿佛和青崎一起被生生撕裂的還有自己的身體,全身的每處肌膚都與那些少年們一起受難。
然而我知道,遠遠不夠。
旁觀者感受到的殘酷,與真實的殘酷還差得遠。
我起床去夜叉所在的房間。他仍舊穿著昨夜那件血衣,麵朝牆壁縮在陰暗的牆角瑟瑟發抖。我在他旁邊蹲下,赫然發現他顫抖的雙手緊緊握住劍刃,鮮血正不斷從指縫湧出。
“喂!”我驚叫一聲抓住他的手。
他厲喝一聲,一股了不得的力量將我撞飛出去,蜜雪兒接住了我,但結果是我們兩個一起撞到牆上,滾落地麵。
“這算什麼!”我全身無處不痛,爬起來指著他怒喝。
他保持著垂首而坐的姿勢,手指更用力地收緊,血湧如泉,在膝下淌成了蜿蜒的血河。
“夜叉!”我哀聲喚他。
他的身體震了震,更劇烈地顫抖起來。
我心一軟,歎息一聲,胸口鬱積的憤怒和怨恨都在這聲歎息裏消散了。
“過去了,已經過去了。”我慢慢靠近他,在他旁邊蹲下。淩亂的頭發披在臉上,將他雙眼遮住,但透過發絲,隱約可以看到連那緊閉的雙眼都在顫動,長長的睫毛顫若蝶翼,睫毛上掛著的……是淚珠嗎?不管他實際上有幾百歲,但外表來看,還隻是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而已。若是人類的小孩兒,這個年紀應該依偎在父母身邊,一切被照顧得妥妥帖帖吧?
我不由感到一陣憤怒,那麼多神明都是吃閑飯的嗎,要這麼一個小孩子出來對付那麼可怕的魔獸!
“那個時候,我也很害怕。”我柔聲說,“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候吧?經曆了這些之後,才能長大,勇敢起來……”
“可我,不是人類!”夜叉王子聲音沙啞。他突然舉起劍□□左臂,徑直捅到劍柄處。我和蜜雪兒驚得尖叫了一聲。他轉過臉,瞪視著我,表情殘酷而癲狂。他緩緩將劍抽出來,由另一個位置再次插下去。片刻間,數個血洞出現在他手臂上,鮮血泉水般湧出,他腳下的鮮血已經連成一片,流成血泊。
“夠了!”我抓住他的臂膀,“有什麼用!你這樣做有什麼用!青崎死了!死了!你再怎樣,他也已經死了!”
夜叉王子愣了下,麵容因痛苦而扭曲。
那無以言說的沉鬱痛楚,如一片浸濕的棉花團壓在我的胸腔中,帶來一片沉重的窒息,令人幾欲瘋狂的窒息。我不由後悔。不該說這樣的話,此刻有誰比他更心痛呢?
“不怪你,不怪你。”我急急說著,抱住他布滿可怕血洞的手臂,“誰都會怕的……那種情況下誰都會怕……就算是神明……”
“可神明不能怕!”夜叉王子沉聲道,他神情有一絲茫然,一字字道:“我是海王的兒子,我是神明,父皇說,做王者,必須要有一顆金剛石般的心,堅定、光明、果敢,不動搖,不彷徨,不猶豫……必須有任何力量都無法搖撼的意誌……這樣才可以鬥得過妖魔鬼怪,才能守護這個世界……可我……”他的麵容被痛苦扭曲,眼睛瞪得大大,卻無法阻止眼淚湧入眼中,積滿眼眶,終於再也盛載不下,一瀉而出,宛似一串晶亮的珠子滾滾落下。他用力將手指按進劍鋒裏,發狂地叫道:“我居然、居然……居然臨陣脫逃……居然臨陣脫逃!可惡!”他突然昂頭大吼一聲,屋頂轟的一聲炸開了個口子,木頭哢嚓嚓掉下來。
幸好蜜雪兒見機得快,抱著我逃開。
“小、小王子,你別這樣啊,”蜜雪兒急道,“把我們房子拆了,我們辟邪可是沒地方住的啊……”
蜜雪兒的話未說完,一條白色的光影已破空而去。
我們怔怔望著房頂破開的大洞,夜空漆黑,瓢潑大雨澆下來,將我們全身澆得濕透。
忽然破洞中光芒一閃,一條身影重重摔在地上,在地板上砸出一個大坑。
居然是夜叉王子去而複返。
但我很快發現事情沒有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