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賢眼角斜睨之際,見得薛京手中托盤微微顫動,心中卻是波瀾不驚。自從懿文太子朱標辭世,皇帝陛下諭旨將皇太孫朱允炆冊封為儲君之後。他內心之中對於一眾功臣宿將以及自己的命運早已是一清二楚,此刻端起酒杯來腦海之中回想起的卻是昔年那個渾身血汙,奄奄待斃的父子二人,給一群頭裹紅巾的漢人義軍打破城池放出韃子囚牢,重見天日的情景。雙手端著酒杯轉身對著端坐書桌後的洪武皇帝朱元璋躬身道:“今日普天下千萬漢人得以生而為人,不是死而為奴,皆拜陛下所賜。”言罷仰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轉身步出殿外。
李麟眼見蔣賢將這一杯毒酒甘之如飴,心中不禁微微歎息一聲,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這個素來為自己所嫉恨的人之所以能成為天子親軍錦衣衛的首腦,絕不僅僅是因為武功與智謀。
朱元璋一言不發的注視著這一幕,饒是鐵石心腸,也不禁微微動容。他自然知曉若論對於自己的忠誠,隻怕這個蔣賢不在昔日徐達之下。自己親手創立的天子親軍錦衣衛,自大明立國以來殺功臣,查貪墨,偵伺北元軍情,可謂是血腥累累,無往而不利的快刀。朱允炆那雙柔弱的雙手能完全掌握這把快刀麼?更何況自朱允炆到滿朝文武百官皆將錦衣衛視若蛇蠍,可以預見自己一旦歸天,自己的孫兒勢必裁撤錦衣衛,既然如此,自己親手鑄就的快刀利刃,就由自己親手毀去吧。心中這般想,便即出言吩咐已然駭得麵青唇白的薛京伺候筆墨,親手擬旨寫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天子親軍錦衣衛查處謀逆之案多有濫施酷刑,皇孫朱允炆進言此舉實有傷天和,故裁撤錦衣衛,詔獄中一應刑具皆予以焚毀,衛中指揮同知,千戶,百戶等大小官員聽命於兵部,調至各地衛所軍中聽用。內外刑事不用再經過錦衣衛,不論大小直接送交三法司論處。
漆黑的夜色中,行進在禦道上的蔣賢腳步踉蹌,腹中絞痛難當,終於再也難以撐持,倒下地來。口鼻中雖不斷有黑色血跡湧出,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痛苦一般,腦海中回想起那個奮力揮拳的少年,眼前逐漸模糊一片,暗自忖道:你爺爺,你爹,甚至是你出生之際就欠陛下的,就由為父盡數償還吧。咱們蔣家所欠的債,總算兩清了。想到這裏,他心中不禁如釋重負,一陣輕鬆,張口吐出一口黑血,氣絕身亡。
朔風吹拂,雪花飛舞。初冬的第一場雪終於降臨天地之間,極目遠眺,紫禁城各處大殿上的琉璃瓦皆是白茫茫一片。
朱允炆緩步上前,將一領披風覆蓋在滿頭白發的祖父身上。他年歲漸長,自從父親朱標逝世後,更覺得祖父日漸蒼老。假若說這個麵前的老人在他年幼之時更像一個不可冒犯的九五之尊,那麼目下這個老人在他麵前更像一個日近黃昏的祖父。
朱元璋緩緩轉過身來,眼前孫子的五官容貌依稀和早逝的朱標差相仿佛,心中微微歎息下,微笑說道:“有你的諸位王叔各自率軍駐守北方,塞外蠻夷皆不可窺伺我中原之地。”他這般說乃是因為心知肚明目下朝中的文官中,不滿自己大肆分藩的乃是大有人在,有些擔心孫子過多受到他們的影響。
朱允炆聞言默然良久,終於鼓足勇氣低聲說道:“韃靼,瓦剌來犯,有諸位王叔應付,若是王叔們有朝一日,不肯受命於朝廷,孫兒又該當如何應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