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權眼見張信默然不語下並不喊冤申辯,給兩個錦衣衛挾持遠去遠去的背影,心中如墜重鉛,沉重無比,喃喃低語道:愚之一字,往昔我所恨也,今日我所敬也。
正在此時,一個頭發花白,年過半百的老者邁步出列,俯首叩地顫聲奏道:“微臣翰林院尹昌隆自感才疏學淺,實無顏再居此職,懇請陛下念及微臣老邁昏聵,準予致仕,告老還鄉。”說到此處,滿臉皺紋的臉上已然滿是淚痕。他內心之中自然透徹無比,深知自己身為負責重新閱卷的十二名官員之一,之所以沒有落到丟官去職,發配邊疆的下場,也不過是因為取了數名北方士子合格而已。
三日之後,一輛破舊的篷車緩緩行走在應天城中街道之上,車前車後卻是跟隨了四個刑部派遣的衙役。
白發蒼蒼的前翰林院學士劉三吾端坐車中草席之上,一麵打量著窗外依舊熙熙攘攘的人流,一麵苦笑忖道:這把老骨頭怕是走不到西北,便該當散架了吧。依稀見得街邊許多頭戴四方平定巾,做讀書人打扮的人圍觀一張告示,長籲短歎者有之,歡欣鼓舞者卻也不乏其人,心中微微一動下便即伸頭窗外,淡淡言道:“勞煩公差小哥,可否請一位士子近前一問?”
為首的公差此次揀到這麼個押送罪臣前往西北的苦差,正自滿肚皮怨氣衝天,聞得劉三吾此言本待發作,轉念想起這個糟老頭兒雖是個罪臣身份,但今日出發之際,刑部侍郎大人居然親自前來吩咐,特地準備了一輛牛車給其乘坐,言談之間對此老甚是恭謹,絲毫看不出平日裏的威嚴,心中也知此老隻怕來頭不小,便也不敢怠慢,強自按捺下火氣,吩咐手下停車。
一個年歲約莫二十七八的青年舉子聽得公差言語,雖然甚感突兀,轉頭遙見劉三吾龍鍾老態,卻還是走了過來,施禮言道:“不知老丈召喚,有何見教?”言語之間卻是北方口音。
“你等圍觀之榜文,可是說的今科會試之事?卻是如何一個說法?”劉三吾目注那青年舉子問道。
青年舉子聞言忙即答道:“當今聖上已然下詔,會試主考劉三吾徇私舞弊,已然被聖上下旨流放。禦書房侍讀張信串通劉三吾偏袒南方士子,被判淩遲之刑,一應閱卷官員,丟官去職者為數眾多。聖上禦覽考卷後,已然聖裁五十一名會試文考合格者,皆為北方士子。”
劉三吾聞得那舉子言道自己徇私舞弊,被判流放之罪後,麵上尚且波瀾不驚,待得聽聞負責重新閱卷的張信竟被定了個和自己串通,偏袒南方士子的罪名,淩遲處死,一貫沉靜如水的麵不禁有些扭曲。
“聖上昭告天下,自此後我大明科舉分為南北榜。”那舉子沉聲說道。
劉三吾聞言不禁一鄂。
舉子麵露兩分振奮之色答道:“以往科考會試,乃是大明各省舉人前來應天一起同考。自此後我大明南北鄉試舉人,依據所處省府籍貫進行會試排名,錄取貢士後再進京殿試。”
劉三吾眼見這青年麵上那情不自禁的振奮之色,不禁嗬嗬笑道:“聽小哥北方口音,可是已然考取貢士?”
青年聞言不禁汗顏無地,慚慚道:“小人文不如人,第二榜依舊落第。”
劉三吾微微頷首下言道:“有勞小哥了。”
負責押送的刑部衙役眼見劉三吾和這個酸儒絮絮叨叨個不停,心下早感不耐,聞言便即驅趕牛車向前緩緩行去。
車簾落下之後,劉三吾忍不住長長歎息一聲,喃喃說道:自此而後,我大明科舉取士,想必不會再隻得半壁江山。嘴上雖如此說,但滿是皺紋的臉上已然不知不覺間老淚縱橫,自言自語喃喃道:“老夫行將就木,風中殘燭的老朽之人,身上便是潑上汙水,又有何所懼哉?張侍讀何苦做此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