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一坐著馬車才離開,一個穿著淡藍短襖黑色下裙學生打扮的小姑娘就跑了過來,抓著店老板的手,氣喘籲籲道:“爹爹,阿一哥怎麼坐馬車走了?”
“嘁,這小子交好運了,樊家大少奶奶看上了他的手藝,找他去做活兒,以後定是發達嘍。”話裏帶酸,“沒想到,男人繡花兒也能有出頭日。”
小姑娘神情失落,嘟囔著:“那他以後就不會在店裏做事了?”
“本來也不需要添個人,要不是看著徐嬸子體弱多病上,我才不多養個吃飯的廢物呢。”店老板道,“客人要茶就給茶,就知道傻呆呆地問人家要不要茶點,也不曉得說說店裏的杏仁酥有多好。”
說著,將剛才景自箴她們點了卻沒動的杏仁酥和蜜餞重新放了回去,準備再買別人,精打細算,簡直是到了極致。
小姑娘不喜歡聽爹爹嘮叨正要轉身離開,卻被叫住了。
“你去盯著爐火,別讓水沸出來。”
“我還要回家做功課。”小姑娘指了指自己的書包。
“做什麼功課,養丫頭真是賠錢貨,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如今還要送學堂,將來還要陪一份嫁妝。”店老板羅裏吧嗦地說了一堆。
“爹爹,我們林老師說了,女孩兒不是賠錢貨,女人和男人是平等的。”小姑娘不服氣道。
“平等什麼,你們老師教的都是什麼烏七八糟的,兒女難道要跟老子平起平坐?還有沒有天理了?我看你還是不要上這種不講人倫的學了。”店老板氣哼哼道。
小姑娘覺得無法跟自己的爹講道理了,隻得乖乖地去盯著爐火,但心裏依舊是認同那位林老師講的道理。
景自箴是聽不到店老板和他女兒的那番唱念做打了,她送阿一回了家,距離茶水鋪不算太遠,隻隔了三條街,不過,阿一家的環境真的是……太差了。
住的是個大雜院,阿一和他母親住在西廂的一個小間,沒什麼家具,隻有兩張拚搭的床,分別放在房間兩邊,中間隔著一道破布簾子。
“少奶奶,房間太破,就不讓你進來坐了。”阿一說道。
景自箴看著髒亂差的環境,搖了搖頭,她肯定是不能帶著阿一回樊家的,可是,也不能把衣服拿到這裏來,算了,計劃趕不上變化,還是跟樊亦白提前說吧,然後把阿一安排去刺繡廠替她做這件事。
“阿一,你收拾一下東西,明天我帶你去城郊的樊家刺繡廠,我可以給你和你母親安排個住處。”景自箴說。
“沒問題,一切都聽少奶奶的。”阿一沒有任何異議。
又簡單交代了兩句,景自箴又安排了金福明天過來接人之後,這才返回樊家,到了大門口,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而她的晚歸依然是引起了樊老太太那裏的軒然大波。
“每天跟著亦白往外跑,哪裏還有一點少奶奶該有的嫻靜?耽誤亦白做生意,簡直就是不知輕重!”樊老太太對紡姑發著牢騷,“亦白也是,就由著她的性子?今天更是可惡,天都黑了才回來,這讓外人看到,定是笑話咱們家沒個規矩了。”
“老太太息怒,少奶奶還年輕,性子還不定,過兩年就貞靜賢淑了。”紡姑勸道。
“還要過兩年?”樊老太太顯然是沒這個耐性的,她喊來石榴,讓其把那本《女誡》找出來,可等石榴找出來之後,又讓她再把《女則》拿過來,石榴立即照辦。
當然,最後也是石榴把這兩本書送去了悅禧堂,她送到的時候,景自箴剛剛拉著樊亦白坐下,要跟他說她的點子。
石榴就算是不如紡姑精明世故,但也不是愚鈍無知,她忙放下書,將老太太交代的話重複了一遍,就匆匆走了。
樊亦白將兩本書丟到一旁,臉色沉了下來,“不用管老太太的吩咐,改天,我會幫你解釋。”
景自箴的心情很低落,她的心裏很明白,從敬茶那日起,老太太就因著自己的一些觀點不符合傳統觀念而產生了芥蒂,之後的就醫風波,更是加深了這道裂痕,而老太太對她的那些關照,無非是看在她是景家女兒的份上。
今天的晚歸看來又將老太太惹怒了,可是,她又沒做什麼罔顧廉恥的事,晚回來一會兒怎麼也不行?
景自箴也明白,觀念上的差別是講不通的,就如同她父親強迫她嫁入樊家一樣,被西方思想洗禮多年的父親尚且如此,那幾乎不出樊家大門的樊家老太太就是更甚了。
所以,她再一次肯定,隻有離開,才是徹底解脫桎梏的唯一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