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母。”白衣飄動,靈秀的臉蛋透過半敞的雕花小窗,閃現在屋中人的眼前。
駱璃音正待要開口,便見鬼靈精怪的女徒將手指放在了嘴邊,“噓——”她左顧右看了一下,便躡手躡腳地進了門,將門窗輕輕閡上。
“鬼丫頭,又怎麼了。”中年女子和婉地笑著。她穿著一件蜜色夾襖,手中正拈著一根縫衣針。
“笙月姐姐她這幾天一直纏著我,問這問那的。我好不容易趁她不在,抽身來了您這裏。可不能讓她發現了。”傅青璿搬了張凳子,就著師母坐下。
“笙月這孩子是怪熱心腸的,你大師兄娶了她,是錯不得的。”駱璃音繼續縫補手中的衣物。
深黑色的長袍上裂了一道細長的口子,密實的針線將其慢慢縫合。傅青璿將目光移到師母專注的臉上,“這是師傅的袍子吧。”不待對方回應,她又道:“其實這些活交給蘭媽就好了,何必都要您親曆親為呢?”似是勸說,又似是獨自感歎。
弄針人將頭抬起,不無感喟:“蘭媽也是年近六十的人了,目力終不比年輕時候。她家中有個五歲的孫兒,我看她在這兒時常惦念,又不敢與你師傅告辭。所以,你上回走了沒多久,我就讓她告假回去個半年。這一走,也不再盼她回來了。人到了這般年紀,不論是貧的富的,也都該享享天倫之樂了。”
白衣女子聽了,眼中暗自濕了。她已過了生命中最瑰麗的韶華,此刻本當相夫教子。但是,她的孩子呢,在哪裏?她的丈夫呢,又在哪裏?守了數十年的光陰,她一如初時的完潔,她在為誰守?她守侯的人何時曾轉身。
傅青璿不由憶起了幾日前,師傅不經意留下的一句話:“有空常去看看你師母。”
她當時心中不無憤懣,“師傅為何不親自去?”她記得當時她如是反詰。從小到大,對於那個身懷絕技的長者,她永遠隻是懷著一種感情:尊敬。惟獨在他對待師母的態度上,她深為不滿。
武者刻盡滄桑的臉上微微抽搐,但他終是一言而不發地走開。
屋裏一陣久久的沉靜。
傅青璿將暗湧的淚水強自逼退,偷偷地用衣角拭去淚痕。
“師母,看我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來了。”白衣女子打起精神,把一個銀色的小瓶子亮了出來。
“讓我來看看我們家青璿給我帶什麼了。”駱璃音也一掃之前的些許惆悵,停下手中的活,從傅青璿手中接過銀瓶,仔細端詳起來。
“打開聞聞。”傅青璿有些期待。
清馨的香味從瓶中緩緩逸出。“很好聞的香味呀!”駱璃音輕輕展顏。
“是呢。”傅青璿麵露欣喜,話語裏帶著骨子裏的驕傲,“這瓶子裏裝的一個個小顆粒,它們是由多種香料研製而成,裏麵還勻入了新鮮的白薔薇花露。它有一個很形象的名字,叫做‘香精’,另外還有一個更詩意些的名字,叫做‘流香’。這可是在漓城的時候,我和澄玉姐姐共同的創造呢。聽寂芷樓的林管事說,流香在漓城和江南一帶很是受歡迎呢。”白衣少女無意中帶出了一段往昔。
雲山女主人柔和的目光裏充斥著對女徒的慈愛,她綿柔的手從傅青璿的額頭輕輕撫過,帶著疼惜。她的心裏得到了一絲慰藉:“青璿果真是長大了啊,都可以學會獨自生活,學會交朋友了啊。”
白衣女子微微地怔了怔,然後清淺的笑意從嘴角緩緩溢開。是的,短短的時日裏,她遇到了很多事情,經曆了許許多多,但卻失去了最初所擁有的。而那些,也許終其一生都要不回了。
“咚咚——”接連著的幾下扣門聲使屋內兩名女子的注意力頓時轉移。
傅青璿驀地抬起身來,似是著了慌,但聲音卻是壓得極低:“不會是笙月姐姐吧。師母,你幫我擋一下,我且躲裏間去。”說完,便快步移入了後麵的臥房之中。她悄聲立在雕花隔門之旁,秉神細聽。
“吱呀——”的一聲,門外穩重俊朗的男子恭然而立,武者風骨之外別有幾分疏朗之意。“師母。”見得門內尊長,他恭敬而喚。
這一聲剛出,另一扇門裏的人竟似躲過一劫般,長長舒了口氣,輕輕巧巧,便打開門來。下一刻,她便有一種天塌的感覺,她不得不相信一句話,叫做:耳聽為虛,眼見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