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沒幾分鍾他又打來,總是掐了倒叫他疑心,洛瓔隻好接了,就聽見他急切地叫:“小洛?”
她把心一橫,直接衝他發火:“都說我睡著了你還打電話,你哪根筋不對啊?”
這樣想來可以蒙混過去了吧,她緊張地聽著,他卻說:“小洛,你哭了。”
他還是聽出來了。深夜裏電流傳遞過來的簡短句子,不但沒有變得冷,反而聽上去異常溫暖。洛瓔覺得危險,危險極了,身前身後都是黑洞洞的一片,像是深淵,怎麼走都是錯的。她沒有辦法,隻能對他說:“你也累了,喝完粥趕緊去睡吧行不行?”
他隔著半個小區對她輕笑,猶如夢囈:“我不想去,我想見你。”
“甄子,別鬧了。”她隻有這一句話回他,“我不想見你——不想現在見你。”
“瓔兒,”他忽然換了稱呼,她鼻子一酸,幾乎再次落淚。北方人發音,總是把兒化音和前一個字並在一起,讀得親親密密,仿佛一個字。整個蘆州,甚至整個江南省,再也沒有第二個人這樣叫她,好像童年時候在父母的身邊。從前她不讓他這樣叫,他偶然一時半刻叫那麼一兩聲,一定被她瞪一眼。“瓔兒,”他又喚,“你開門讓我進去吧。”
洛瓔吃了一驚,這才覺得淚痕幹涸在臉上,緊繃繃的;想要站起來,可蹲在那裏太久,腿早就麻了。她抓著門框艱難地站起來,把兩層門都打開,果然是甄笑凡在外麵。她覺得血往上湧,臉上愈發的燙,眼淚覆蓋在淚痕上,依然覺得滾燙。她看著他走進來,把門關上,忍不住對他低吼:“你發哪門子的酒瘋啊!偶像劇沒演夠是不是!”
甄笑凡不說話,伸手抱住她,亂七八糟地吻在臉上。淚水晾涼了,又有熱的流下來;冷的眼淚,熱的眼淚和唇,殘餘的溫軟酒氣,縱橫交錯。
“瓔兒,我好累。”他喃喃。
洛瓔渾身顫抖著,反倒豁出去了,拿手搭在他腰間,引他向房間裏走。還好,他幾乎是沾著枕頭就睡著了,她知道,為了首映的事情他三天三夜一共沒有睡夠5個小時;她自己還好一點,好幾次被他趕去房間休息,卻也累得夠嗆。
她鬆了半口氣,依然覺得呼吸都困難,於是去衛生間洗澡。鏡子裏看見妝花得一塌糊塗,除了暈開的眼線和睫毛膏,其他部分幾乎被淚水衝沒了,短發散亂地披在各處,整個人看上去淩亂而可怕,鬼魅一樣,自己都覺得心驚。磨磨蹭蹭地洗完,冷靜下來,她才想起來沒有拿換的衣服,浴室裏隻有浴袍。平常也就罷了,偏偏今天甄笑凡還在臥室裏睡著,她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好。橫豎是不能回屋睡了,她穿著浴袍,回屋想拿換洗衣服,順便找一條夏涼被出來。在沙發上湊合半晚上總不成問題,天都要亮了。
怕驚醒了甄笑凡,她沒開燈,小心地探頭在衣櫥裏翻來翻去。蘆州的夏天隻有黎明之前這一會兒是最好的,沒有那種燥熱,變成了涼爽的安靜,讓人心也安靜下來,她想。誰知就是沒開燈惹了禍,不知道怎麼碰著的,皮帶上的一串金屬環掉下來,先是砸在衣櫥上,又滾到地板上,“當啷”一聲響;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在安靜的夜晚也太過清脆了,洛瓔心頭一凜,急忙扭頭去看床上,見他似乎沒有動,鬆了一口氣,被子也不找了,拿上衣服扭頭就躡手躡腳地往外走。
“你去哪兒?”他這一聲還帶著惺忪睡意,可是足夠嚇著了她。
洛瓔扭頭,看見他就站在自己身後不遠:“我吵醒你了?我錯了,你趕緊睡吧。”她說完就要逃走,卻被從後麵抱住,他的語音低沉如夢:“臥室就這一個,”
她正緊張著,聽見這麼一句忍不住笑了。他說:“你別去睡沙發,難受著呢。”
她努力保持著正常的語氣:“你知道什麼?平常現場助理小妹妹最疼你了,什麼時候讓你睡過沙發。”
“我怎麼不知道,拍完戲這一個多月我哪天晚上不是——”笑凡自覺失言,匆忙換了話題,“你怎麼又不吹幹頭發就睡?”
洛瓔聽在耳朵裏,難以置信地回頭:“你這些天都睡的沙發?為什麼?”
笑凡懊惱極了,人剛醒的時候是不是腦子沒醒?這麼狼狽的事情,終於是讓她知道了。“也沒什麼……她晚上老是鎖門。她睡得早,我回去了就進不去。”
微微的晨曦透進來,洛瓔仰頭看著他的眼睛,因為背後的光而愈發看不清。心裏好像有一把小勺子在攪和,好不容易平靜下去的情緒一瞬間全部湧上來,她踮起腳,抱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就這樣了吧。
管它是真是假,是緋聞還是戀愛,是逢場作戲還是一時輕狂。
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不知道是幾點。笑凡迷迷糊糊地想,太久沒有睡得這麼舒服了。隱約可以聞見淡得若有若無的香,說不出是什麼的味道,隻覺得四周都是一樣的暖。胳膊似乎麻了,睜眼一看,洛瓔枕在上麵,蜷縮著,像一隻受傷的小貓。他側身撥開洛瓔臉上蓋著的短發,凝望脂粉不施的一張小臉,尖尖的,果然像小貓。鏡頭對演員的要求總是這麼殘酷,她明明瘦得鎖骨纖毫畢現,依然天天嚷嚷著減肥,因為片花放出去就有人嫌她胖。他忍不住吻上去。
洛瓔被他的胡茬紮醒了,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就賭氣扭過頭去。笑凡伸手搭在她腰上,也被摔回來,不禁失聲笑道:“看你,真跟小貓似的,生氣就撓人。”
洛瓔背朝著他:“有不撓人的,你倒是找去啊。看人家給不給你開門。”
提起李瑒,笑凡心裏有點堵得慌,不過還是涎皮賴臉地湊上去:“我不找別人,我就找你。”
他的呼吸弄得洛瓔有點癢,她回身一笑:“這點出息!”笑凡知道她已經被哄過來了,就笑嘻嘻地撓她,順便往她脖子後頭吹了一口氣。洛瓔像觸電一樣猛地一顫,他倒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又是偷笑,又伸手揉她的耳垂。
洛瓔氣喘籲籲地亂躲,一邊躲一邊笑:“過了那個村,沒有這個店!你休想!”
笑凡一手圈著她,一手揉她蓬亂的短發:“誰說的?嗯?沒有店沒關係,‘以天為蓋地為輿’。”
洛瓔快要招架不住了,小臉粉嘟嘟的,好像——好像一瓣粉玫瑰:“呸,誰跟你對戲詞兒。”
他聽了就笑:“好,不對詞兒了——那NG一下兒,行不行?”
她越發臉紅起來,眼波斜睨,小爪子去撓他的臉。笑凡抓住了啃:“吃掉你的小爪子,好不好,小貓?——吃掉你的小耳朵……”
米色的窗簾上映著方方正正的兩塊金色,這正是蘆州最最晴好的夏天。如果往窗外眺望,可以看見赫赫有名的湯泉湖,遠遠的一片水光瀲灩。
“我餓了。”洛瓔玩著笑凡的手指頭懶懶地說。
“我也餓了。”笑凡嬉皮笑臉地看著她,“小貓,我去做飯,你吃妙鮮包嗎?”
“你才吃妙鮮包!你全家都吃妙鮮包!”洛瓔拿起一個枕頭砸他。太軟,一點都不疼,他一邊躲一邊說:“我全家也就是你跟我媽——我媽是不能吃那玩意兒,你吃,我就陪你吃唄。”
洛瓔沒話說了,拖著他胳膊撒嬌:“我不,我要吃好吃的。”
笑凡格外受用,一個鯉魚打挺站在床上,好像豪氣衝天:“好,我去做!”洛瓔顛顛兒地也跟著披衣服下床:“那我幫你!”
兩個人到廚房去,笑凡忽然轉過身來,凝視著洛瓔,雙手搭上她的削薄的肩:“瓔兒,瓔兒,我醒了沒?你掐一下我——你真的答應我了?”洛瓔裝作惱了,抬手就打他:“你說真的假的!錯也犯了,你又不承認了。”她的臉上還微帶紅暈,眼睛亮亮的,又做出三分生氣的樣子,笑凡看得直想笑,冷不防地揪住她就吻上去。洛瓔扭頭躲他,哪裏躲得了,早被他劈頭蓋臉一頓亂親。親完了,笑凡壞笑著推她:“外頭坐著等著去,你在這兒,我有的吃,你可要餓著了。”
洛瓔乖乖溜出去,坐在沙發上。昨天和他還是搭檔,以為一輩子不過就是搭檔,今天卻成了情侶,變化可真夠快的。可是心裏有一種奇妙的輕鬆,好像終於闖過了一道什麼防線,身後天塌地陷,統統可以不管。廚房關著門,聽得見刀切在砧板上咚咚的聲音,抽油煙機嗡嗡的聲音,油花迸濺的劈啪的聲音。一切家常而溫暖,是闊別的感覺。
大約沒過多久,笑凡一手端一個盤子出來放在餐桌上,過來揉她的頭發:“愣什麼神兒呢,來,吃好吃的。”語氣十足像對被寵壞了的孩子。洛瓔受了驚嚇一樣跳起來,一把抓住他的T恤,怯生生地看著他:“笑凡……你,我們,昨天……沒有……”她說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幾乎要哭了,“會不會,會不會……喂!”她話還沒說完,被他攔腰抱起,嚇得緊緊抓住他。
笑凡氣定神閑地坐到沙發上,兩個指頭卷著她的一綹頭發玩,笑道:“你怕小孩兒?有什麼好怕的啊,要是有了,趕明兒我就不用找求婚的理由了,多好哇。你想想,我多帥啊,你跟我生的孩子吧,肯定質量好……”“胡說八道。”洛瓔明明知道他說的話都不著邊際,聽著他難得絮絮叨叨的變相承諾,卻覺得安定下來。笑凡趁著這個機會,牽著她到餐桌邊,順手把電視開了。
她極少在家吃飯,一來是沒空,二來手藝實在是連自己也糊弄不下去。笑凡一向號稱會做飯,可是家裏沒什麼東西,隻有前兩天公司裏兼職做生態農業的同事老鄭送來的一箱菜,大概也蔫的蔫爛的爛,做不出什麼菜來。沒想到他做得竟然很出色:五一放假從家裏拿回來的紅腸剝了皮,切成片,擺了整整齊齊一碟;地三鮮裏青椒青翠土豆茄子金黃,香氣極濃;清炒荷蘭豆入口清脆,沒有一絲渣滓。洛瓔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見他正得意洋洋的樣子,忍不住打了他一下:“樂嗬什麼呢,吃飯!”笑凡一臉無辜地指著電視:“你看,我就知道今天肯定重播。”洛瓔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果然江南衛視在重播昨天的首映式。時隔一晚,竟然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