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清冷地照著這片沙地,好像把所有的景物扣進了一個水晶罩子裏一樣。
沃達木的雙眼血紅,瘦削的雙頰因為沾上了血汙,此刻看起來異常可怖。
我呆呆地看著沃達木說不出話來。他又催促了我一下,見我不動,幹脆伸手過來拉我。
“喝。快喝!喝飽了才有力氣走出去。我們決不能死在這裏。”
一向木訥寡言的沃達木此時被絕境激發了他骨子裏生來的血性,刹那間,仿佛也有個聲音在對我說:“瑪奇朵,一定要活著走出去,隻是喝馬血,算不了什麼的。隻要能活著,一切都不重要。”
他將我拉到馬跟前,看我還呆著不動,怒吼道:“不要讓我的馬白流血,快點。”
我如夢初醒,是的,這個時候,講不了仁慈,沃達木已經刺了一刀,就算我不要,馬的血還是會流。
我大口大口吞咽著馬血,熱熱的馬血喝進肚子裏,好像瞬間充滿了力量。腥鹹的味道充斥了全身,使我渾身都打起哆嗦來。
不知道喝了多少口,隻知道最後我實在是喝不下了,他的馬也哀鳴了一聲,無力地倒下。一雙大大的眼睛裏盛滿了哀愁,讓我不忍直睹。
它的身體不住打著顫,最後馬頭無力地垂下,閉上了眼睛。
小花馬溫順地伸過嘴巴,在我的手背上溫柔的舔著,好像明白我心裏的難過一樣。
沃達木並沒有休息,他用隨身帶著的佩刀剝了馬匹,將馬肉割成一小塊小塊的,放在沙地上晾幹。
坐在沙地上休息了一會,我們又繼續前行。
這次,雖然隻剩下小花馬,可是小花馬也好幾天沒有吃草了,因此它走起來也是有氣無力的,更別說載著我了!
我們兩人一馬跋涉在這片無邊無際的沙地裏,好在有北極星的指引,否則,要是連星星都沒有,隻怕我們真的要絕望了!
又是一個白天!
驕陽似火地烘烤著我們。
太陽似乎要將人身體裏所有的水分都要烤幹,偶爾吹來的風也帶著熱氣,沒有一絲涼意。
實在是走不動了,可我還是勉力拖著腳步,跟在沃達木的身後。
突然,沃達木停了下來,看著我身旁垂頭喪氣的小花馬,眼裏閃著莫名的光芒!
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防備地看著沃達木,捏緊了拳頭。
果然,沃達木看著我對我說道:“把你的馬殺了吧!”
“不!”我拚命地搖著頭,小花馬陪我一起長大,陪著我從樓蘭來到匈奴,我怎麼可以為了自己活下去,殘酷地殺了它?還要喝了它的馬血?
沃達木也很煩躁。
“我們已經走了七八天了,殺了他,要不了多久,我們都可以走出這片沙地。我已經殺了我的馬,為什麼你還舍不得你的馬?”
我拚命地搖著頭,幹涸的眼眶裏卻連一滴淚水都擠不出來。
沃達木也懶得和我再多說,直接掏出了刀子,對準小花馬就刺去。
我連忙將他拚命往旁邊一推。受痛的小花馬也發出一聲長嘶,突然發力向前奔去。
眼看小花馬一瘸一瘸地跑了,沃達木連忙奮力追去。
可是他的腿受過傷,追出幾步,到底比不上馬的速度。隻能看著小花馬越跑越遠。
他停了下來,憤怒地看著我,卻並沒有說出責怪我的話。
我的心裏也對他充滿了抱歉,抿了抿幹燥起皮的嘴巴,說道:“對不起,沃達木,是我拖累了你們,原本,你應該在額吉的身邊喝著奶茶,吃著囊餅。是我害了你,要喝你就喝我的血吧!”
沃達木的臉陰沉了下來,他也開口回答我,聲音沙啞:“你胡說什麼?喝人血?我是魔鬼嗎?你以為我就願意喝馬血嗎?那是陪我很多年的馬,我也舍不得。我明白你的心,可是,人都死了,馬還能活著嗎?”
他不再理我,繼續一深一淺地往前麵踏步走著。
我無法,隻得跟在他身後,任何道歉的話此時都顯得無力,我們隻有一前一後的走著,祈禱自己每走一步,就離這片沙地的邊緣近一步。
夜色漸漸降臨,吹來的風也漸漸涼爽起來。
沃達木突然停了下來,驚喜地回頭對我說道:“你聞到了嗎?”
我搖頭,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沃達木向往地說道:“好像有樹葉的清香、水流的氣味,我好像還聞到了花香。”
我看著沃達木,心裏覺得難受極了!可憐的沃達木,他已經出現幻覺了!
眼前都是漫漫的黃沙,他是從哪裏聞到這樹葉和花草的氣息呢?
聽說人快要死的時候,都是會出現幻覺的。
我想我也出現幻覺了!我好像看到了攣鞮部的大旗;看到了一隊騎兵;看到了莫頓的大黑馬,還有我的小花馬在他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