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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孫紅旗
一
在我受理王老三殺人案的第三天,漢中的母親去世,吊唁期間,遇見了漢中的女朋友山口香奈子。我不知道漢中和山口香奈子之間發生了什麼,但可以肯定,山口香奈子經曆了非常痛苦的一天。當晚,她告訴了我許多事,同時對她媽媽百合代櫻的死談了自己的看法。
得知漢中與山口香奈子戀愛時,我已回到衢州老家當律師。關於漢中和山口香奈子的關係,我能從他猶豫的神態裏察覺到他內心深處的矛盾。不出所料,畢業後漢中謝絕了山口香奈子提出的一同到日本深造的要求,留在衢州一個外資企業當技術主管。
我是懷著極其悲壯的心情記錄下這些文字的,受理王老三的案件給我帶來的震撼是從未想到過的;更讓我沒想到的是,王老三的案件會與日本北海道的這名年輕女子有關。
漢中並不知道山口香奈子要到中國。山口香奈子想給心愛的人一個驚喜,但她沒料到,千裏迢迢趕到中國卻遇上了漢中的母親去世;讓她更沒想到的是,一天的時間裏漢中沒跟她說上一個字。
後來我得知:山口香奈子的母親三年前死於一場車禍,三年後,臨終前的舅父次尾營三郎卻告訴山口香奈子,她母親的死是一個陰謀,因為擔任北海道國政學院教授的母親,曾揭露侵華日軍在中國實施細菌戰的醜行,而後被右翼分子殺害。山口奈香子的父親草根太郎是國會議員,對妻子的死諱莫如深。山口香奈子得知真相以後,開始追查殺害母親的真凶,卻落入了一個巨大的政治漩渦。
在我和山口香奈子相視而坐的那個晚上,她在我的眼裏就像一個天使。山裏的風是潔淨的,空氣更是清新。天空在星星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地蔚藍,月亮寧靜而又淡定,散發著慈愛的柔光。靜靜地坐在夜光下,聽著聞所未聞的故事,讓在場所有的人都感到了驚心動魄。
山口香奈子告訴我,她舅父當年參加過衢州的細菌戰爭,並且強奸過一名十幾歲的村姑,咬掉了村姑的一個乳頭。舅父描述細菌戰爭的情景,不僅是我也是山口香奈子無法想象的,那樣的戰爭是一場滅絕人性、赤裸裸的屠殺。
在我為王老三尋找辯護理由時,我能清楚地感覺到,所有決心都與這個夜晚有關。
二
每一次辯護,哪怕是勝訴,對我來說都不是完美的。我樂意在勝訴中尋找瑕疵。對於敗訴的官司,我會將案件拆分開來,就像一名機械修理師拆開一部機器,在每一個環節裏敲打是非。因此,我對接案基本上不作選擇,我把每一次辯護當作現實的演練,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我喜歡在不可能中尋找可能。因此,當我接到王老三的案子時,並沒有因為這起殺人案的證據充分而應付了事,而是出於職業的習慣,開始尋找案件中可能存在的漏洞。
聽完委托人的敘述,理性告訴我這是一起無望的辯護。我的委托人是被告人的妻子,她的敘述簡單而又貧乏,好像丈夫的死對她來說隻是一個毫不相幹的故事。我說案件勝訴無望,也在於我的委托人對自己丈夫的殺人行為肯定無疑,對辯護的成敗並不關心,她把辯護當做一種程序,一種妻子對丈夫盡人道主義關心的義務。因此,當我問及委托人丈夫的殺人動機時,她輕描淡寫地說:“還不是為了錢財!”後來我一直想,百姓大多數是溫順善良的,委托人的觀點很大程度上受到偵探推理的影響,當警察得出犯罪嫌疑人殺人的結論時,我的委托人毫不懷疑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在接受委托後的第二天,我在看守所見到了犯罪嫌疑人王老三。那時,警方已經把證據調查得很充分。陪我會見的警察說:“這起案子到目前為止,不論是被害人家屬還是犯罪嫌疑人本人及其家屬,都沒有提出疑義,因此,你這大律師就過過場,走走形式唄。”
我笑笑道:“勝負不是律師的全部意義。”
我一直認為,律師看問題和警察不盡相同,有時截然相反。比如,警察是在肯定犯罪嫌疑人有罪的情況下收集肯定證據的;律師卻是在假設犯罪嫌疑人無罪的狀態下尋找否定證據的。因此,法律上說的“無罪推定”隻有在律師身上才能得到真正的體現。因此,律師要有一種挑戰權力的勇氣。
在訊問室裏,粗大結實的鐵柵欄把我和犯罪嫌疑人隔開,四周的牆上用紅色油漆寫著醒目的標語,警察在我身後進進出出,注意著我們第一次會麵時的談話。坐在鎖椅上的王老三很不起眼,五十六歲,瘦小個,單眼皮,皮膚黝黑,剃光的頭皮凹凸不平且布滿溝壑,一眼看去像是個沒有多少文化卻又十分難纏的人。由於長久營養不良和酗酒,讓王老三的身體和精神完全坍塌了。王老三的妻子是個本分的女人,平常在農貿市場倒菜,補充生活開支。女兒高中畢業後外出打工,王老三被捕後回家待了幾天,而後一直未歸。根據警方偵查認定,王老三犯有搶劫罪和故意殺人罪。被害人叫馬正槐,原先也是菜農,土地被征用以後靠退休金過著閑散的日子。馬正槐六十八歲,跟現妻是二婚,年齡比他小得多。前妻生的女兒和後母不和,出嫁後很少回家。現妻的女兒與母親貼得很近,對繼父的生活習慣極其反感,跟著母親一直在外打工。馬正槐身體很好,好酒,生前和王老三同一個村,居住得也不遠,兩人常在一塊下棋喝酒聊天,好些時候王老三就窩在馬正槐床上同住。
王老三的表情麻木,用一種冷淡的目光看著我,他青青的頭皮上滲出細密的汗粒,偏大的囚衣掛在肩上,使得身子愈加瘦小。我告訴他我是他的律師。他眨了眨眼睛,然後反問道:“律師?”我答:“對,律師是為犯罪嫌疑人提供法律服務的。說白了,就是幫助犯罪嫌疑人維護權利的那種人。”
王老三怪異地看了我一眼道:“那律師豈不是壞人?”
我說:“為壞人提供法律服務和壞人是兩個概念。律師隻是在法律規定的範圍內幫助犯罪嫌疑人尋找無罪或輕罪的證據,使得犯罪嫌疑人不受冤枉而得到公正的處理。這也是司法所必需。”
王老三想了想說:“那律師是好人,好人幫助壞人,還是壞人。”
我說:“尊重壞人的權利,讓壞人也能得到充分的辯護,恰恰是一個國家尊重人權的‘晴雨表’。懂嗎?”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我隻好搖了搖頭,覺得自己過於理性的話還沒跟王老三說明白。我說:“現在我們不說好人還是壞人,我想知道你犯的什麼罪?”
王老三答:“這鬼世道,黑白弄不清,殺鬼也殺了人!”
我忍俊不禁,沒想王老三會冒出這麼一句話來。我正正身子問:“你承認自己殺了人,可為什麼殺人?”
王老三看了看我道:“你不是看了口供嘛,還來煩我。”
我點點頭說:“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我見王老三沒反應,接著道,“你說你殺了人,可你知道殺人的後果嗎?”
王老三聽了我的話哈哈大笑,轉而突然唬著臉說:“知道,知道,不就是畫個圓圈麼!再說,那雜種該死。”
我問:“為什麼?”
王老三把眼一瞪道:“他有錢,有錢就好養老了,有錢就想欺負我呀,有錢就要擺……”王老三突然打住了話頭,看看我,把頭扭到了一邊。我望著他,短暫的接觸中總覺得王老三不太正常,但在警方的調查中,從來沒有提及王老三的精神問題,我的委托人也沒有說到過。我想,警方的調查往往是機械的,他們從“犯罪構成的四要件”去思考,常常忽略了犯罪現象周邊有很多人文的東西,這種忽略讓律師作了很好的補充,在法庭上成了為被告人作無罪或輕罪辯護的突破口。
我說:“你把話說下去。”
王老三挪了一下身子,腳鐐發出沉悶的響聲。他看了我一眼,仿佛不是因為我的要求而是覺得他有回答這個問題的必要。他說:“死鬼不就是有錢嗎?叫我吃卻不讓我喝酒,肉他吃大的我吃小的,還說什麼鳥話,成天搗鼓著‘小日本’什麼的,這個死鬼。”王老三東拉西扯,臉泛起紅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
我點點頭說:“我明白了,現在我把你殺人的主要口供讀給你聽。你聽好了,你所講的話是不是和材料上寫的一樣。”說完我開始讀警方對王老三的訊問筆錄。王老三似聽非聽,一會兒要水一會兒要煙,末了說了一句:“煩了,殺就殺,沒殺就沒殺。搗米做什麼呀!”話音剛落,他閉上眼睛在身上抓起癢來,臉上漾過的快樂和眼前的一切毫不相幹。
交談沒辦法再進行下去,我不得不離開看守所。
第一次與王老三見麵沒有得到任何我想要的東西。本想在每一次履行程序過程中都能發現一些令我感興趣的東西,但這次沒有。不過我知道,麵對一起毫無希望的案件,開始總是一無所獲,我習慣了這種進程,沒到最後勝負難以預料。
那時,我並不知道王老三殺人的真正動機。不僅如此,最先介入偵查的警察不知道,負責批捕起訴的檢察官也不知道。後來的發現是在見到山口香奈子以後。山口香奈子是為了另一個使命來到中國的。那時,我對日本侵略中國所犯的罪行了解甚少,或者說隻是停留在國內某些教科書或影視作品的感染之中。與山口香奈子見麵後,我內心洞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靈魂經受了從未有過的洗禮。我突然覺得自己非常渺小並且瑣碎。作為一個中國公民、一個小有名氣的法律工作者,麵對山口香奈子和她的媽媽的英靈,我變得十分傷感。
是山口香奈子感染了我。當我發現王老三真正的殺人動機時,我下決心無論如何要保住王老三的性命。也就是說,當我得知王老三所謂殺人的真正動因以後,我對他身上折射出來的那種民族自尊心無比敬佩。而這一切都與山口香奈子的舅父次尾營三郎有關。
三
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日本侵華戰爭後的幾十年裏,不論是官方還是民間都很少提及這場戰爭的遺留問題。然而,日本國內的一些有識之士早已開始反思這場戰爭,追尋曆史的真相。
我對這場戰爭更深的了解,最早來自20世紀八十年代後期日本作家森村誠一寫的小說《死器》和紀實小說《惡魔的飽食》。當時,我對作品所反映的事實抱著懷疑的態度,隻是把這幾本書當做文學作品讀。但是我知道,森村誠一在日本民眾麵前揭開日本侵華戰爭的內幕後,曾像百合代櫻一樣遭到過威脅和指責。森村誠一說,我之所以追蹤戰後日本731部隊的足跡,不是追究個人的責任,而是為了揭露戰爭的狂熱和可怕的民族優越感,不使此類錯誤重犯。
我不明白的是,當年在中國犯下極大罪行的日本細菌部隊,戰後卻銷聲匿跡般地隱藏起來,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與山口香奈子見麵的第三天,我第二次會見了王老三。
這次他的態度和上次不同,也許王老三在我會見後與人進行過交流,明白律師在庭審過程中的重要性。老祖宗說過:死,亦我所惡。殺人償命,人人皆知。在王老三看來,律師也許是能給他生存機會的那種人。
但王老三依舊很謹慎。我說:“上次說到你殺人,說到馬正槐因為有錢就欺負你,說到不給你喝酒、吃肉要吃小塊的,除此之外,馬正槐‘成天搗鼓著“小日本”什麼的’是什麼意思?”
“都是些鬼話,鬼話不是人講的,那死鬼酒一下肚就吹噓‘小日本’,那死鬼該死不是?”
“說到吃肉喝酒,馬正槐和日本人有什麼關係?他怎麼吹噓‘小日本’的呢?”
“這個,你得問那死鬼去……”王老三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承認殺了馬正槐,卻讓我去問他,你不是詛咒我嗎?你讓我到陰間去問呀?”王老三嘿嘿一笑。我接著問:“你先是承認殺了馬正槐,而後又說因為吃飯有了爭吵,最後說殺害馬正槐是因為他的金戒指和電視機。馬正槐死後,你把金戒指和電視機給賣了,警察根據線索追到你的頭上,你交代了。一係列證據像結實的鐵鏈,把你的性命緊緊鎖在斷頭台上了。”
王老三望著我,目光有些猶豫。這是我常用的方式,不斷地攪動他的情緒,給他希望又讓他失望,伺機突破。
“那我真的沒救了?”王老三有些沮喪道。
“誰告訴你有救了?第一次見麵到現在,你什麼也沒說,叫我怎麼救你?話又說回來,如果你殺了人,誰又能救得了你?律師隻能根據你講述的真實過程,為你提供法律援助,保障你在整個訴訟過程中得到公正的對待。”
“我沒殺人。”王老三突然說道。
“這就怪了,你向警察承認了殺人,現在又說自己沒殺人,那麼,馬正槐床上的那個人是誰殺的?”
“我沒想殺他,那日我們都醉了,那死鬼說他有錢,有錢隻買半截豬舌頭,三隻雞爪。後來,他不讓我喝酒,還不讓我吃豬舌頭。那酒是我拎去的,他憑什麼不讓我喝?他又說‘小日本’。我火了,說:‘“小日本”給了你什麼?還吹。’他說:‘你是白癡。’我說:‘我爹的爹是殺“小日本”的,“小日本”是你爹呀,那你就是我的仇敵。’死鬼聽了來掐我,我操起屁股下的板凳砸了死鬼,死鬼人高馬大的也不經砸,好笑。”
“這些你好像沒告訴警察。你當時並沒有想要砸死馬正槐?”
“不先砸他,他還會把我掐在牆上,逼我喊他爹。死鬼,想當我的爹,我爹是什麼人?我爹的爹跟著共產黨抗過日。”王老三氣呼呼道。
“他拿日本人說事,你就來氣?”
“他說他是‘小日本’,我能不生氣?我爹是什麼人?我爹的爹還是……”
我打斷了他的話:“也就是說,你不像向警察坦白的那樣,故意殺死了馬正槐,然後又偷了他的東西;或者說,你不是為了要馬正槐的東西而殺死了他。”
“死鬼死了,留著東西幹什麼?”王老三瞪著眼睛問。
我笑了笑道:“你說得有道理。”我遞過一支煙,為他點了,看他“嗦嗦”吸得有味時,我繼續道,“你親口告訴我,你並沒有想殺死馬正槐,你擔心他會像以前那樣把你掐在牆上逼你叫他爹,就用板凳砸馬正槐。馬正槐說他是‘小日本’,馬正槐是日本人?”
“那死鬼喝酒後就胡說,我還是美國人呢。嘁,他是不是日本人,你得問死鬼去。”
我想我該收攤了,我不能跟著繞圈子,但是王老三提到馬正槐拿自己當日本人,成了我第三次會見他的理由。
那天晚上,我知道漢中對遠道而來的山口香奈子冷漠的原因了。
漢中的母親在侵華日軍發動細菌戰時感染上霍亂,他父親因此也爛掉一條腿,當年母親隻有七歲,十二歲的父親救了她。父母一生的痛苦在漢中心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恰巧在母親去世的當口,山口香奈子出現在靈堂上,勾起了漢中對日本侵略者的憤恨,便發泄在毫不知情的山口香奈子的身上。後來,漢中帶著山口香奈子到了母親的墳上。山口香奈子為老人燒了錫箔,點了香,深深地鞠了三個躬,反複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在我第一次正麵接觸山口香奈子提供日本侵略中國的材料時,我覺得自己不像一個真正的中國人。我對這場戰爭一知半解,對日本細菌部隊在衢州使用細菌造成的危害一無所知。我在山口香奈子麵前感到了深深的內疚。這種心理,支配著我深入了解犯罪嫌疑人王老三,知道了被害人馬正槐的故事,從而正式確定了對王老三案件的辯護理由。
王老三的女人白天在農貿市場做生意,我選擇了晚上上門。女人剛過五十歲,常年的勞累使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一些。對我的到來她沒表現出多少熱情。我坐在堂前,看著她忙著家務事,忙完了,她意識到對我的怠慢,為我沏了一杯茶。
我開門見山:“你真的相信你的丈夫為財殺死馬正槐?”
“警察都這麼說。”女人說話聲音不大,細得像屋簷下的滴水聲。
“我看過警察的材料,說是你丈夫殺人後劫走了一台電視機和一隻金戒指。那台電視機賣了三十塊錢,那隻金戒指賣了三百塊錢。為了三百三十塊錢,你的丈夫殺死了一個熟人。”
“他沒酒過不了日子,酒量越來越大。”女人說。
“你的意思是,你的丈夫劫財是為了買酒,在家裏不能滿足他的酒癮嗎?”
“死鬼和他一樣,他們常在一塊兒喝酒,常醉倒在一塊兒睡在死鬼的床上。”
“也就是說,你丈夫和死者是朋友,還經常一塊喝酒,一塊住宿?”
女人點了點頭。
“我想知道,你丈夫和死者有矛盾嗎?”我問。
“他們是天生冤家,一天不吵不鬧就過不了日子。”
“都是為了什麼事?”我想起和王老三第一次見麵的情景。
“屁大的事,菜好壞,酒多少;死鬼見他煩,不見他想,一天不吵不鬧心裏悶得慌。我家裏的不服,強,死鬼更強,嘴上掛著日本人,說自己是日本人的後代,有大什麼和的血統,灌下酒還嚷嚷著要到日本找他爹,說他爹是日本的富翁。”
不知為什麼,我的頭皮突然一麻,像是被深深地刺了一下。我問:“馬正槐有日本人血統?”
女人說:“不知道,死鬼自己說的。”
“你丈夫為什麼恨日本人?”我問。
“他老爹十年前死了,說是日本人攻打衢州時中了什麼毒,硬是把肺給爛掉了。他爹的爹打過仗,死在日本人刀下。老三是孝子,看到老爹死去哭得像個淚人,別人看了都不信,都說他‘裝孝’。其實有什麼裝的,爹活著我們養,還擠錢給他看病;死時,兩個女兒沒出一分錢,安葬費我們出,有什麼裝不裝的。”
“因為他是孝子,看到父親一生不幸;因為他爹的爹是日本人殺的;所以他恨日本人。馬正槐老是把自己當日本人掛在嘴上,因此兩人酒後時常發生爭吵。”
“是這個理。”
我突然想起漢中的父親和母親,那對在20世紀四十年代被細菌戰毒害了的患難夫妻,還有漢中本能的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王老三的內心和漢中一樣,因為上一代仇恨的種子一直種植在他的心裏。但是我閱讀了王老三殺人案的全部材料,他和馬正槐時常因“日本人情結”而發生衝突的有關細節,沒有片言隻語的記錄。
關於王老三殺人行為的偵查十分簡單。王老三砸了馬正槐後,知道他氣力大,怕他醒來打不過他,衝到對麵在他頭上補砸了兩下,然後將他抱上床,用棉被捂上。那天晚上王老三一直待在他的房間裏,直到第二天淩晨關好他家裏的門窗,摘下他手指上的金戒指,抱著電視機離開現場。次日,他把電視機和金戒指賣了。此後,王老三還時常敲他的門,主動問鄰居看到馬正槐沒有,鄰居說可能到女兒那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