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發了狂,漫宇急亂竄。一旦有了娘,其力自天然。
有著無比特殊基因的天公尋找著天母,同樣基因特殊無比的天母又尋覓著天公,寂寞難耐發瘋似地熬遊在無限時空,千萬年難得一機遇,偶然發現對方,於是猛力一觸及,落下一泓血水來,經過萬千年的發育生長,才凝成如今方圓數千米的刀劍坑群峰。
刀劍坑,周圍群峰,峰把刀劍直插雲空。天兵曾在此惡戰,這裏曾是天宮?為何遠俯像樓盤,遠眺又像林立的刀兵?古今千萬年,鐫刻成短暫的一瞬,凝固成曆史的年輪,飽經了多少滄桑巨變,走過了多少坎坷曆程。
刀劍坑,方圓數百米,似被星球撞成一個大坑。山峰用雨水把身上的泥垢搓了下來,累月長年,填平了大坑。因此坑中地勢平坦,土壤肥沃流油,泉水清澈似鏡。
坑中住著百十口人。一條路通到出口,是連接胃和口腔的食管。出口叫刀劍門,這門框沒有門楣,兩旁是伸向雲天的峭壁,是兩座峰。一峰似刀,一峰似劍,說是口腔的兩顆門牙,倒不如說是兩顆獠牙。
村中有一老者,名叫水火伯。雷公嘴,螺螄眼,看額頭上的發際使人想起象形文字“山”的形狀,又叫人想起什麼畫裏麵的山鬼,活生生一遠古時代的人,或高智能的人借猿還魂。水火伯精神矍鑠,紅光滿麵,紅得就像猴子的腚,猴腚的周圍須發連成一片。就這毛囊裏卻隱藏著不少故事,他本身也是一故事簍子,某台播不完的故事連播。
陰雨天的手指按響了故事播放台的按鈕——
人心不足蛇吞象,吃飽了沒事幹,脹得難過要打仗。故事如線頭子從這裏拉出。清朝也是害人的朝,反正老百姓得不到好。受害的才百姓就要造反,造反的太平軍跟清軍在這裏惡戰了兩場,那是有我沒你你死我活的殊死決鬥。水火伯的小眼睛發出倍加光明的光。太平軍鬼靈精,曉得清軍的一個小部隊駐紮在刀劍坑,吃不到大的吃小的,幹不倒狠的就幹哈叭的。太平軍,閻王拿著收命的生死簿子來了。
清軍也是軍,是軍就有功,也不是那麼好打的,這天時地利人和,他清軍就占著一樁——地利。就說這刀劍門,一門是刀一門是劍,就是一關。一夫當關萬夫慌,清軍重兵把守。是人不是狗,是狗也掉首,你能打得進來?這太平軍想打想吃不用戥子稱,想了個神法子,把多把鋒利的鋼刀長矛綁紮在兩個同樣大小的鋼圈上,鋼圈的中央又綁紮了一根又粗又長的結實的把柄,他們稱這樣的武器叫鬼見怕,選了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強盜算什麼,強盜見到軍,也駭得魂不在身。太平軍抬著鬼見怕,馬蟻樣地悄悄摸到刀劍門。老鼠好精靈啊,貓來了它還不知道。太平軍抬起了占滿道路的鬼見怕向前推進,突然發一聲喊,端起鬼見怕就向前刺。後麵的太平軍又用石頭加弓箭,向守門的清軍瓢潑一般地砸去射去。皮肉再硬哪硬得過鋼鐵,皮肉遇鋼鐵,不是要命也要血。唏哩嘩啦,守門清兵猛一驚嚇,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就已皮破血流屁滾尿流,哭爹叫娘拔腿就跑,爺娘給了兩條腿,此時不用何時用?水火伯眨著兩隻圓圓的螺螄眼,猶如黑夜裏兩隻手電洞出兩熾光。太平軍裏傳罵聲:狗日的青皮。他們稱清軍為竹葉青蛇,又叫青皮,很毒,咬人很痛。他們罵狗日的青皮,你們別跑,給你們紮幾個窟窿玩玩,透透風,保你那窟窿流血流紅。打得贏,罵人都不同,邊罵邊追還是紮窟窿。守門的清軍邊跑邊叫,殺人放火的長毛子來了——殺人放火的長毛子來啦——叫聲淒厲如進屠宰場,好比殺豬凳上被人逮住掙紮待刀的豬。這時村裏亂成火燎一窩蜂,熱鍋上哄亂紛紛的螞蟻。就見有人發瘋地往山上跑。清軍首領正喝酒戲耍女人,好不快活,顛倒神魂,被突來的變故弄得手足無措,正好守軍逃來報信,一時興起就揮刀砍了。當官的那刀真是鋒快,砍到脖子上,頭先就滾落下來叭噠一聲,屍體還沒倒,血就從頸子口向上噴出幾尺高,地上的頭頭上眼睛還睜著,嘴巴還翹著,一副冤枉受委屈的樣子,心想我來報信,你還殺我。不過身首異處,心在另一個地方想罷了。血噴下來落在滾在地上的頭上的臉上嘴上,受冤了喝自已的血吧。當官的說:“什麼長毛子,亂我軍心!”他們又稱太平軍為長毛子。就和我一樣,水火伯摸了一把自己的鬃發胡須。當官的砍了報信人的頭不算,又一腳踢倒噴了血還舉手想摸自已的頭在不在自己脖子上還站著的屍體,最後屍體倒地發出啪地一聲響,血還從口子處汩汩地流著。當官的接著又是一刀砍著第二個來報信的守軍的腦袋上。本來也是砍在脖子上的。因為第二個報信的看見第一個被砍了,就想跪下來稟報,膝蓋一彎頭一低話還沒說出口刀來了腦袋開了。如果說殺第一個像削蘿卜一樣,那麼殺第二個就像切西瓜一樣,而且是熟透了的西瓜,裏麵通紅,不過心裏麵又是白的,那是腦漿。那刀是好快呀,殺兩個人也隻不過秒把兩秒鍾功夫。長毛子山洪暴發樣地攻進村子,清皮子拚死抵抗,鋼鐵敲打鋼鐵,叮叮鐺鐺響一片,你罵我喝你吼我叫,加上哭喊,倒黴喉嚨管,變成爆竹響。刹時間村子裏好不熱鬧。你們猜怎麼回事?原來清軍造太平軍的謠,說長毛子每到一地殺人放火剝人皮,用長矛刺入孩子的屁眼挑起來舉老高。孩子哭著手直劃,長毛子卻哈哈大笑。長毛子還給婦女剖肚子,剜老人的眼睛吃,說得要多可怕有多可怕,於是村人聽信了青皮子的謠言,敲鑼鼓放鞭炮發警報。婦女孩子慌亂一團哭爹叫娘,為保身體不分家,潮水般地一股逆流往後山跑。年輕力壯的操起鋤頭就參與青皮子堆裏和太平軍打殺起來。青皮子倉促得就像大火燎向蜂窩,蜂子一出來就折翅殞命。太平軍殺啊喊啊,把山都喊活了地都喊醒了,刀劍坑驚惶得天塌地陷。青皮子也變得一灘爛泥漿,逃命糊到後山上,太平軍跟著往後山追,清軍太平軍就像被繩子串著連在一起的兩群蚱螞,你蹦我跳直往後山上。跑著追,追著跑,跑過了狹穀,追過了急彎,跑到了陡坡,追到了山崖。突然繩子斷了,太平軍死的死滾的滾,向下翻著跟頭,有的直挺挺的往下掉。原來青皮子在陡峭轉彎的山道上預先堆放了許多大石頭,先逃上來的清兵蹲在大石頭後麵,等清皮子跑過去,等太平軍追上來,清皮子就把大石頭推下去,這在打鼓書裏叫擂木滾石。這擂木倒是沒有,光這滾石就夠要命的了。他們這是拚了命要對方的命。這一下太平軍慘了,輪到太平軍叫了。媽呀,狗日的的青皮子。就像穀物投入磨子裏,不管磨子發出刺耳的聲音還是好聽的聲音,可一聲聲出來的都不是囫圇的了。太平軍被砸滾的砸翻的砸死的砸傷的,腿斷胳膊折頭顱碎。撞著石頭落下崖的,又被落崖的石頭撞著粉身碎骨的,可人家太平軍沒有上峰的命令,明知上是死,死也往上衝。不一會又砸一幫下來。一路上去,山有多高有多險砸死砸傷無數。這打仗怎麼就像賭博,賭博押的是錢,可打仗押的是人命啊。誰的人命?當然是老百姓的,你想哪個朝代當官的輕易把他的兒女送上戰場,不都是窮人家的兒女多。這太平軍恰恰又是窮人的隊伍。太平軍講,這不能追了,這上麵還不知道有多少石頭,還不把我兩人砸光撒手。狗日的青皮子,總會找到法子的,於是下令收軍。水火伯說著悻悻的,稍沉了一會又吧嗒著嘴地高興,看成自已是太平軍的將士,話匣子又響了起來。太平軍派人守在山下,秤砣式的壓住重物,青皮子不敢下來。青皮子可憐就像養在籠子裏的雞,還讓他活一天。第二天晚上就不客氣了,你猜太平軍怎麼著?清軍的戰馬,還有村子裏的牛羊,就要變成孤魂冤鬼替死鬼了。清軍把這些東西的頭上角上紮著燈籠,點上蠟燭,趕上山去,也可能這些東西覺得好玩,人看了像燈會,如果不是打仗,還真熱鬧。太平軍跟在後麵,送這些畜牲去被青皮子殺。一路往上趕牛羊,青皮子就一路砸石頭,對螢火蟲似的光團推石頭砸石頭,砸得一股子臭勁,還以為把長毛子砸得痛快呢。青皮子罵著殺不盡的狗頭,看你能有多少給我砸!青皮子一砸石頭,太平軍就大聲喊叫,把個青皮子鐵緊地蒙在鼓裏。一路趕就一路砸,天快砸亮了,路快砸到盡頭了,石頭砸光了滾光了,牛馬羊砸趴了砸滾了砸癱了砸死了,畜牲都遭殃啊!太平軍也搭進了一些生命。太平軍罵,狗日的青皮子,你們路到盡頭了。發大聲喊——殺啊!衝了上去。不是殺雞殺豬殺牛,而是殺人,殺清軍,刀斧對頭上砍,劍矛對胸口戳對肚子戳,殺不到那兩個地方,就砍手砍腳身上亂戳。太平軍發了恨也發了狠,把個青皮子殺得掉頭斷胳膊折腿,身上大洞小眼皮肉開花。這和太平軍的死傷不同,太平軍是被砸扁了砸爛了,頭砸開了,砸變了形,但身體幾乎是被皮肉骨筋連在一起的。這叫的聲音也不同,下麵的是喊殺喊衝罵爹罵娘,上麵是哭爹叫娘鬼哭狼嚎,聲嘶力竭,比賽喉嚨誰的響,震山動穀,真叫驚天地淒鬼神。但有一樣相同,流出來的血都是紅的,血都友好地流在一起,包括畜牲的青皮的長毛的,緊緊地流在一起,再也不打架了,一同向山下流去,順著路沿著溝,一部分滲到地下,一部分流到清泉裏。濺到石壁上的先是鮮紅,然後變殷紅,最後是黑紅,杜鵑花從盛開到凋謝也是這樣,以後我們這個後山就叫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