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小洛):肅殺夜(2 / 3)

尖叫聲在空寂的叢林裏聲聲回蕩,錦袍人聞聲手的力道猛然鬆泄了許多,方轉過身看著小洛,晶亮的目光中似乎隱現著不忍與愧疚。

小洛趁機抽回了被握著的手,越過錦袍人身側正欲離開,錦袍人突然開口說道:“你是急著回家嗎!”聲音蒼老沙啞,如同有一口濃痰堵在喉嚨裏上下不得,讓人聽了甚覺不舒服。

小洛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下了腳步,轉身走回了錦袍人的麵前,與他對麵而站,緊盯著他那麵具後的雙眼,輕緩而堅定的說:“是,我要回家。”

“我勸你最好不要!”錦袍人移開了視線,看著小洛的身後。

“為什麼?”

“難道你看不出這些人是來殺你的嗎!”錦袍人嗤鼻笑道,“你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嗎!”

“自然不會。”小洛驚訝於自己竟然想也未想就脫口而出。

錦袍人似乎也是一愕,收回遠眺的視線凝視著小洛,他不可置信地瞅著麵前這張稚氣未脫的臉,精致的五官中隱隱透出堅定,剛才那一刻的驚慌失措早已蕩然無存,他心裏猶然升起一抹欣賞之情,語氣低緩了下來,語帶警告亦是勸誡道:“你若不想死,最好現在就跟我走。”

小洛伸手扯住正欲轉身離開的錦袍人,探究地逼視著他,似乎想透過美麗的羽翎麵具看清楚後麵人的臉。“你真的是要救我嗎?”小洛陡然問道。

“你說呢?”錦袍人不答反問。

小洛驀然身行一矮,雙膝落地跪在錦袍人的麵前。錦袍人先是一愣,而後迅速向後倒退了兩步,似要避開小洛的這一跪。小洛此刻已彎下了腰肢,頭重重地磕在地上,並未看到錦袍人眼底舉止間流露出來的稍縱即逝的驚慌失措,這一跪一磕之間竟然比剛才的刀光劍影更顯力度。

“求你,隨我一起回家,救救我娘親!”說著小洛又磕下了一個重重的響頭,續而抬起頭來,一雙美目中已經溢滿了水氣,語氣無比堅定而又急切。“最需要救得人是我娘。求求您了!”

“為什麼?”錦袍人已經收起了那絲慌亂,恢複了倨傲冷漠,仰著頭漠然的問道。

小洛沉吟片刻,方道:“我自小在這荒山野林中長大,最遠也未曾出過山下的若水鎮,實在想不出會得罪哪位達官顯貴,值得派出如此多的高手隻為取我性命。”腦海中突然閃現母親自左頰,蔓延至全身的猙獰可怖的疤痕,想到十幾年來的避世隱居“想必定與上一代的恩怨有關,由此可想娘現在的處境一定比我更加凶險。”說著小洛神色中的急切又加深了幾分“您一定要就她!”

有風吹過,揚起了羽翎麵具下低垂的麵紗,麵紗有那麼一刻緊貼在錦袍人的麵上,勾勒出下顎精巧完美的弧形,以及那微微揚起、略帶嘲諷的嘴角:“你既然將一切看得如此通透,就應該看得出我今日是有備而來,並非江湖偶遇多管閑事才救你……”

錦袍人說到這停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洛,小洛用力的點點頭表示明白。

錦袍人滿意地接著說道:“我既然知道這幫人今夜會在何時、何地有所行動,那我若要救你母親又何須你來求。”

小洛自地上彈跳而起,猛然拉住錦袍人的衣袂,臉上一派驚喜神情“你是說我娘已經得救了!”

錦袍人狠狠甩脫小洛的手,譏嘲地說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會去救你的母親,我所要救得人隻有你,一個人。”

“為什麼?”小洛愣怔了一瞬,惶急地反問,“為什麼能救我,卻不肯救我母親?”而後緊接著又追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

“對不起!”錦袍人說著抱歉的話,聲音卻寒如冰,聽不出一絲情緒,一步步向小洛邁過來,“我們該走了。”

隔著衣袖,小洛感覺錦袍人柔若無骨的指尖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他如同被蜂蟄了般向後彈出數步,躲開了那隻手。

小洛舉起手中的弓弩,最後一支箭還搭在鉉上,直指錦袍人的前胸。“不要過來!”他絕望地吼道“我不會跟你走得。就算我救不了我娘,我也要與她死在一處,絕不會做丟下她獨自逃生的不孝子。”

小洛一步步繞過錦袍人向後退去,看著那修長的背影在咧咧翻飛的衣裾內筆直冷傲的挺立著,淚水合著心頭的冰冷終於不爭氣的溢出了眼眶,一瞬間被風吹散。‘你真的如此狠心嗎!’他心中默默道,突然感覺周圍如同冰天雪地一般的寒冷‘即使眼看著我去送死也不會改變嗎!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當他的身影完全隱入黑暗的樹影中時,毅然轉身向家的方向奔去。

3、 被困

小洛像一隻受驚的小獸,向著家的方向沒命地奔跑,即盼望著聽到另個腳步聲靠近,又害怕錦袍人追上來,雖搞不清目前的狀況,然而小洛聽得出他語氣中冷漠的確定,就算跟上來也不會是幫他救母。

山野間的風“呼呼”地迎麵刮過他的臉頰,耳內充斥著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此刻的小洛隻有一個念頭,即使豁上性命也要守在母親身邊。

終於到了山頂,樹林豁然開朗,眼前是一片樹林環抱的空地,藏藍的天空上一輪巨大美麗的圓月,伴著漫天璨若寶石的群星。在這裏天是這般低,圓月好像就立在不遠處他家木屋的尖頂上,皎潔的月色溫柔的傾灑下來,照耀著木屋,照耀著屋前糾纏著籬笆的青藤薔薇。空氣有些潮濕,花葉露珠反射著月光,堪比天上的繁星。一切都還是小洛早上離開時的樣子,他重重地鬆了口氣向木屋走去。

推開籬笆木門,穿過種滿奇珍異草的花圃,走進木屋。屋裏沒有點燈,唯有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雖然今夜月色分外好,但屋裏的光線還是有些暗。

母親坐在窗下,仰望著窗外的月色,瘦削的背影在月光之後很黑,小洛突然發現今夜的母親也穿了一身黑衣。

他沒有急著走過去,站在門口喚道:“娘!”母親沒有回音,黑暗中似乎點了點頭,當作回應。“這麼晚了您怎麼不點燈?”

“你還沒有回來,”母親終於說話了,語氣中隱隱透著些怒氣,“我一個人在家點什麼燈。”

小洛暗暗鬆了口氣,轉而他心下有些淒楚內疚,一直以來都是他們娘倆相依為命,自己偏偏在這個團圓佳節回來的這麼晚。“娘!對不起!回來的路上有些事耽擱了。”

“這大晚上的,街上還會有人嗎,你玩野了忘了家裏還有我這個娘吧。”母親站起身,慢慢地向小洛走過來。小洛母親臉上遮著黑紗,這並不奇怪,她對自己被毀的樣貌一直非常介懷,平時也是用麵紗遮著。

“娘!還是先點燈吧。”小洛看著母親身側唯一的一盞油燈說,“這麼黑,別磕碰著。”

“嗯!”母親拿起油燈邊的火折子打著,點亮了油燈。如豆的火苗並沒有為陋室增添多少光亮,卻還是照亮了小洛一身的血汙。轉身間,母親的視線正落在站在門前的小洛身上,“天呐!”母親驚呼一聲,奔上來雙手在他身上上下下的摸著,“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受傷了嗎?傷在哪?”

“我沒事!”小洛拉住母親的手,那雙手在小洛的手心裏不停地哆嗦,他禁不住眼眶一熱,急忙安慰母親道:“娘!您別怕,這不是我的血。路上我遇到一夥黑衣人要殺我,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兒。詳細情況我……。”

“我知道了!”母親突然出聲打斷了小洛未說完的話。“你等我一下。”說完不顧小洛驚愕的眼神,轉身去摘掛在牆上的那副肖像。

知道!聽娘這話,她是知道那夥黑衣人的來曆,小洛心中暗想,發生的事果然跟她有關。他即焦急又無奈的看著母親,輕輕地將畫摘下來、小心翼翼地卷起,一副謹慎小心的樣子,像是生怕弄壞了一般。為什麼她看起來還如此淡定?竟然還有心情顧著一幅畫,難道早就有準備,那為什麼來救我的人甚至寧可眼睜睜看著我送死也不肯救母親?

母親將畫用床單包好背在背上,拉起小洛的手向門外走去,“走吧!”

小洛卻站在原地沒有動,一雙眼睛盯著門外,迎著照進來的月光璨若星辰,表情專注,好像在傾聽著什麼。

母親瞅見小洛這副神情心中不禁一顫,忍不住出聲道:“怎麼了,為什麼不走?”

“走不了了!”小洛收回視線,轉而看著母親,苦澀地扯了扯嘴角。他是獵戶,聽覺比尋常人靈敏許多,他能聽出遠處草葉的“沙沙”聲不隻是被風吹得。“屋子四周圍了很多人,我們現在出去就等於送死。”

“那我們該怎麼辦?”此刻母親看著小洛的眼神終於顯出一絲慌張。

看著母親期待的目光,往日的一幕幕含辛茹苦,在小洛眼前飛快的掠過,他心中一陣酸澀:就算我不能活著離開,也要讓娘活著。下定了決心,小洛反而不那麼驚慌了,走到桌邊坐了下來。桌上擺滿了母親為今夜這個中秋佳節準備的飯菜,雖然已經涼了卻仍能看出母親精心準備的心意,他在側對房門的座位坐下,拿起筷子慢慢地吃起桌上的冷菜,這些菜都是他平時愛吃的,也是母親的拿手菜。

“你在幹什麼?”母親見他突然做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舉動,更加著急了,“現在你還有心情吃飯!”

“有沒有心情都得吃。”他語氣淡然的說。

“你什麼意思?”母親提高了聲調逼問小洛,目光隱隱透著一絲凶狠“你是不是準備拋下我,獨自逃走?”

小洛聞言先是一怔,繼而苦澀的一笑,他實在沒想到母親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直覺的心裏像裂開了一道縫一樣痛了一下。“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我若想丟下你早就逃了,根本就不會回家!”他在那個‘家’字上加重了語氣。“我隻是需要些時間想想該怎麼辦。”

母親聽小洛一番話神情有些尷尬,也覺得自己剛才的那句話說的有些過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一張嘴卻不知該怎麼替自己解釋。隻得閉上了嘴,轉過身向門口走去,欲關上大敞著的房門。

“不要!”小洛在母親手碰到門的一瞬間,突然出聲阻止道,“不要關門,不要站在門前。”母親一驚慌忙退到門側,回頭疑惑地看著小洛。

外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了,慢慢聚集在籬笆牆外。“之前有人出手救了我,他們到現在還沒有衝進了,也許是因為不清楚那人還在不在,不敢貿然行動。”小洛輕輕地夾起一片菜葉,放在嘴裏慢慢地嚼著,似乎吃得很香。“將門開著吧,讓他們看著我吃。一旦我們關上門,他們也許會以為我們想逃,很有可能不顧一切衝進來。”

4、 胸口的痛

月色如銀,滌蕩天地,和風煦暖,鶯唱花舞,紫薇花牆外天曠地闊、夜色如水。

木屋外匍匐在籬笆牆下的人,陰狠的目光與這詩情畫意的美景格格不入,一瞬不瞬地盯著屋裏坦然坐在桌邊全身血汙的的少年。

看著母親眼睛裏透露出來的驚慌失措,小洛的心隱隱一陣扯痛。雖然母親平日裏基本上無視他的存在,生活起居上卻對他照顧的無微不至,她雖極少與他說話,卻總是知道他需要什麼喜歡什麼。

燈燭搖曳中似乎又回到了那年深冬的午夜,他突然發起高燒,母親竟然背著他冒著漫天風雪到若水鎮去找大夫。

因母親極少下山,加上大雪掩路,她竟然背著小洛在山裏整整的走了一夜,他雖然燒的神智恍惚,依然能感覺到那冷冽的寒風割在臉上像刀子一樣,遠處餓了幾個月的狼群此起彼伏的嚎叫聲,就連向來膽大的他都聽的心中生寒,更何況怯懦的母親。

小洛至今仍記得當時母親的背索索地抖著,不知是因為太冷還是害怕,但她始終都沒有回頭。後來他的燒退了,母親卻病倒了,那一刻起他就堅定的明白了,雖然母親對他有意無意的疏離,心裏卻還是愛著他的。

他摒棄掉心頭最後一絲恐懼,和因母親懷疑的冷語而產生的失落,心情逐漸平複,心定而意動,他突然有了主意。

“他怎麼會在這兒?”為首的黑衣人身材甚為高大壯碩,說著話視線卻一直盯著屋裏的少年。“難道劫殺他的人錯過了,怎麼可能!”

“大人您看!”他身後左手邊一人突然伸手指著屋中的少年道。“那人身上有血跡。”

經人提醒,為首的壯碩黑衣人凝目細看,少年身著的青色胡服上的確斑斑點點布滿血跡,隻因屋內光線昏暗起初被他當成了衣服上的圖案。看來他們的另一撥人確實出手了,卻不知什麼原因失手了,這一醒覺讓他吃驚不小,壓低了聲音問道:“另一組人可有回信?”

“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手下人立刻回道。

“不可能,”為首的黑衣人語氣中充滿了不敢置信。“這孩子看麵容最多不超過十四五歲,看身行甚至比普通這個年齡的少年還要瘦小,怎麼可能殺死我們十幾個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