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庵掩映在玉泉山半山腰上的蔥鬱林木之間,清幽僻靜,遠遠觀之頗有出世脫俗神韻。
可惜,除了庵中年長些的尼姑和常常跑來此處廝混的男知客,鮮少有人知道這座尼姑庵是個不折不扣的肮髒風月之地,實在有辱佛門清淨名聲。
而自小住在玉泉庵還尚未接客的阿榆,自然也不曉得這一秘密。
阿榆九歲出家。
她本是山下王家村的孩子,幼時父母雙亡,是被哥哥一手帶大的。她七歲那年,十六歲的哥哥要跟人出去走鏢,將她托付給大伯家,說是年底就會回來,不料哥哥一去不回,漸漸有消息說他們一行人路上遇到山匪,全都死了。兩年後阿榆大伯家的堂兄要娶媳婦,阿榆大伯想貪她家的房子,一狠心便把阿榆偷偷賣到了當時收小尼姑的玉泉庵,對村民則稱是侄女聽聞哥哥死訊一心求死,被玉泉庵女尼所救,然後自願出家。
可憐阿榆當時正發著熱,對這些狠辣無情毫不知曉,迷迷糊糊被抱到玉泉庵剃了頭發,昏迷兩日後又呆了腦袋,什麼都忘了,唯一記得她叫阿榆,自此頂著“明心”的法號乖乖地做她的小尼姑。
一晃六年過去了,十五歲的阿榆依然呆呆的,雖然看起來就是個安靜乖巧的小姑娘。
~
春夜,阿榆被一陣強烈的尿意催醒,在單薄被窩裏磨蹭了會兒,終究沒能像以前那樣成功地憋下去,隻好穿上鬆鬆垮垮的中衣,提著油燈出了門。
玉泉庵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共三進的院子,最前麵是燒香拜佛的正堂,中間是接待往來香客的客房,後院五間正屋分別住著師祖靜慈師太、師父清詩和師叔清畫,她和師姐明安住東廂房的兩間屋子,西廂房那兩間則住著清畫師叔的兩個弟子。
其實,除了偶爾路過的遠方村民,很少有女眷到玉泉庵來上香,每年到此過夜的人更是屈指可數,客房形同虛設,偏偏師祖吩咐她們每天都要打掃客房,而整個尼姑庵唯一的茅房也蓋在客房旁邊。
阿榆白日裏喝的水有些多,嘩啦啦灑了一大泡,從旁邊備著的木桶裏舀一勺山泉水,洗了洗,清涼涼的,連困意都散了許多。收拾好了,阿榆提上褲子,迷迷糊糊往回走。
玉泉庵西邊有一大片桃林,現在桃花開的正熱鬧,空氣中都浮動著淡淡花香味,再加上遠處山澗傳來的淙淙流水聲,阿榆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挺好的。師姐常常念叨著想家,還跟她說鎮子裏的趣事,可阿榆從記事起就住在尼姑庵裏,從來沒有下山過,完全無法想象師姐說的那些熱鬧。她也不羨慕,因為她喜歡這種平靜的生活。
正要走下台階,旁邊屋子裏突然傳來一聲低呼,在漆黑的夜裏,格外滲得慌。
阿榆記起小時候師父給她講的鬼故事,一時嚇得魂飛魄散,動都不敢動,像被定了身似的呆呆立在那兒。隔了好一會兒,確定沒有鬼怪來抓她,阿榆屏住呼吸,緊緊閉上眼睛,一步一步試探著往前挪,生怕看見什麼人麵蛇身的妖怪,又怕它們循著人氣兒過來吃她。
走了不知多少步,阿榆憋不住氣了,正害怕會引來什麼東西,結果沒等到妖怪,卻聽到一陣奇怪的動靜,像是有人在炕上打架。
“清詩,半月不見,老爺我,我想死你了!”
“賀老爺,你,你輕點……”
是師父的聲音。
阿榆鬆了口氣,師父都敢說話呢,周圍肯定沒有鬼怪了。不怕了,阿榆想走,但旁邊屋裏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怪,阿榆心裏好像多了一隻小貓,撓啊撓的讓她心癢癢。她想趴到窗前去看看師父在做什麼,為什麼還有男人的聲音?最讓她擔心又困惑的是,那男人好像在欺負師父,可師父似乎並不生氣啊……
提著昏暗的油燈,阿榆慢慢湊近窗前,伸手就要在窗紙上戳個窟窿。可轉念一想,裏麵黑漆漆的,就算有了窟窿她也看不見,索性放下手,耳朵貼上窗戶仔細聽。
她聽到那男的好像在說什麼棒子。
阿榆納罕地摸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頂。棒子要等秋天才熟,現在剛剛種下去不久,苗都沒出來呢。雖說尼姑庵的庵田賃給了山腳下的貧苦百姓,阿榆不用下地,可阿榆做完師父規定的活計後就會跑到那邊看他們種地,李家小胖還送了她一個紙糊風箏……
裏麵女人叫聲突然變大,打斷了阿榆的思緒。阿榆知道那是師父的聲音,卻又不太一樣。平常師父跟她說話都是冷冷清清的,好像在冰水裏浸過一般,現在卻是那麼急促,難聽,時斷時續,聽得阿榆不解又莫名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