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已經不年輕了,拿起那柄落滿了塵土的琵琶,手法也生疏了,一連隔了好久他也不再送一封信過來,可錢莊的賬麵上的錢還是照有的,晚秋卻已然決定不再用他的銀錢,因為他不再要自己了,那些斷了片兒的信件,晚秋也不想再回複了!
“如花似夢。是我們短暫的相逢,纏綿細語,胭脂淚飄落巷口中,悠悠聽風聲,心痛,回憶嵌在殘月中,愁思恨暗生,難相逢,沉醉癡人夢。今生已不再尋覓,逝去的容顏,歎息,冷情化一場,遊過往,隻剩花前癡夢,寂寞畫鴛鴦,相望,是我在做多情種,情深已不懂,人憔悴,消散煙雨中……”
晚秋再次回到清歌坊彈琵琶、唱曲,這一年她已經到了花信之年,她已然等了那個給她承諾的書生差不多十年了,在別人眼中,這個芳華不再,被一個薄情男子騙的身無分文的煙花女子已經是一無所有,她待價而沽的貞操給了他,她辛辛苦苦攢下的錢財給了他,她脆弱如同蟬翼的的愛情給了他,隻剩下徐娘半老,殘花敗柳之態。
晚秋再次回到清歌坊已經不再是那個名動龍城的頭牌姑娘了,她年紀大了,若不是還有著一個龍城第一琵琶善才的美名,恐怕清歌坊的媽媽也會將她轟出去,而晚秋知道那一天遲早會來的,當她再老一些的時候,就算沒有賣身契,清歌坊也不會再要她了。
清歌坊——如同龍城所有的妓院一樣,姑娘每時每刻都在變,第一號的名牌上永遠少不了容顏如同三月桃花,腰肢如同春日柳枝的女子,她們豆蔻年華,能歌善舞,她們也很看不起晚秋,這個終日坐在角落裏彈著琵琶,如同啞巴一樣的老女人。
在勾欄巷的生意場上,哪個頭牌姑娘不是風風光光了幾年之後就有了歸宿,要麼是富賈名臣的寵妾,要麼是隱世獨處的居士,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安安穩穩的,如果哪個姑娘的下場破落不堪,隻能是她自己沒能耐。晚秋的事情是煙畫風月之地的一段閑話,人人口中都笑話她,就連最不紅的姑娘,都能仰起脖子說一句,“我怎麼的也比當年清歌坊的晚秋強!”,的確,再不濟的姑娘,也是有銀子贖身的,而晚秋這輩子確實完了,恐怕到死都拿不回她自己的賣身契,恐怕到了另一個世界,她也是個醃臢的妓女。
晚秋的琵琶彈得依舊的好,可是沒有人再肯側耳傾聽了,在燈紅酒綠,推杯換盞之間,誰會注意一個老女人,還是一個笑柄,沒有纏頭,沒有賞銀,可她卻也是惹人嫉妒憎恨的,因為晚秋還有一個靠山,名叫齊笑山,這個富有的翩翩君子居然願意做她的金主。
齊笑山為什麼會選中晚秋,就連閱人無數的清歌坊媽媽百牡丹都不明白,她聽說過,有的恩客喜歡年紀大的,因為成熟嫵媚,自有一番風韻,可是那也是要落落大方,體貼溫柔的,可像晚秋這樣的喪門星,終日不打扮自己,容顏憔悴,而且總哭喪著一副臉,哪裏會有找樂子的恩克喜歡她,可這個齊笑山整整供養了一個笑話六年。
晚秋也不明白為什麼齊笑山會幫助他,他經常來坐坐,卻從不做逾越規矩的事情,一開始,晚秋在自己的袖口間藏了一把匕首,若他是敢強來,自己就算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可他隻是喝了一盞茶,臨走前說道:“別將匕首放在袖中,你沒有經驗,會傷了自己!”
他很喜歡聽自己彈琵琶,一聽就是一兩個小時,閉著眼睛半臥在榻上,有時候晚秋以為他都睡下了,便停止彈奏,他卻立即睜開眼睛,說出她剛剛彈得是什麼曲子。
他很少同自己談心,晚秋年輕時見過不少金主恩客,他們都是心中不順通之時來找一絲的安慰了慰藉,可齊笑山從來不說一些他的事情,做她們這一行是有規矩的,恩客不說的事情就絕對不會問。
齊笑山問過晚秋的姓氏,這是大忌,因為怕和恩客的姓氏想衝撞,應了那句‘五百年前是一家’的話,可他問了晚秋就一定不能不答,“奴家姓鄭,小時候家裏窮變賣給了養父學習雜技,樂器,在街頭賣藝,後來十一二歲的時候又賣給了清歌坊!”
“鄭晚秋”,她的姓名第一次完整的在一個人口中讀出,連她自己都那麼的陌生,後來他再來的時候,帶給晚秋一枚香囊,他說在香囊裏麵是他在護國寺求得的平安符,上麵要寫著名字,原來這就是他問自己姓名的原因,晚秋默默地將香囊收下。
齊笑山出手很大方,他給了百牡丹很多銀兩來充當晚秋的日常開銷,清歌坊是個銷金窟,這裏姑娘們的首飾衣裳都是巨大的開銷,能從恩客手裏賺的多,自然也就活得好,可晚秋總是拒絕齊笑山的銀兩,對於她來說,能夠平常度日就夠了,被拒絕了他也不生氣,依舊每天晚膳之後就來清歌坊聽她彈琵琶,唱歌。
晚秋不知道齊笑山的意圖何在,他若是喜歡自己,可以為自己贖身,對於他來講,這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若是他不喜歡自己,可也沒必要花費那麼多的銀錢和精力在自己的身上,晚秋的一顆心雖然已經被那個人傷的支離破碎、千瘡百孔,可是齊笑山的好她也並不是無動於衷的,更多的卻是不明白他到底有什麼樣的心意。
在遇到齊笑山的第五個年頭裏,如果日子能夠和從前一樣平靜的過著,那一切可能就不會改變,她還是感激遇到齊笑山這樣一個恩客,也不知道這個恩客能夠供養自己多久,可是一切都被一枚玉佩打亂了。
那天晚上,齊笑山來到清歌坊的時候已經有些醉了,上樓梯的時候便開始步履不穩,清歌坊的媽媽連忙叫了晚秋屋子裏的丫鬟品兒出來將齊先生扶上樓去,丫鬟品兒便扶著齊笑山躺在榻上,他鼻音很重的問道:“晚秋呢?”
品兒一邊跪著幫齊笑山脫鞋子,一邊答道:“姑娘去沏茶了,說是先生喜歡喝獅口銀芽,所以昨天特地去買了些新茶回來,要不奴婢伺候老爺您更衣歇息吧!”品兒是百牡丹派過來照顧晚秋的,與其這樣說不若說是怕晚秋年紀大了照顧不好齊笑山,特地派了個貌美激靈的小丫鬟過來,可齊笑山從沒正眼看過品兒,權當做她就是一個小丫鬟,而做這個行當的是有規矩的,丫鬟不能輕易地接客,即使恩客有意,也要經過主子的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