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熊先生的罐裝企鵝
作者：尹澈水
典藏：世界上的確有一些人，即使身處人群中，也不會有多快樂。孤獨感似乎是與生俱來，熱鬧是別人的，而他們什麼也不會有。
祁鹿鹿蹲在道牙子上哀嚎著餓，嚷嚷著再不讓吃飯就要把自己吃了。
天氣冷，姑娘戴著一頂粉紅色的絨線帽，小小的一張麵孔凍得通紅。她穿著以熊邶季的審美無論如何不能欣賞的粉紅色雪地靴，用極其不雅的姿勢張著嘴，滿臉是牙的表情讓她身後的小青年熊邶季幾乎笑死。
這一年夏天雨水多，他還記得她在體育館裏跑步跑得滿身大汗，眯起眼睛來笑，用來做背景的就是嘩啦啦的雨聲。因此今年冬天就格外寒冷，把這兩個人凍個夠嗆。姑娘祁鹿鹿嚷嚷著出來看雪，可是雪呢？早就化成蒼蠅拄著拐杖都能滑倒的地麵了。
陽光亮晶晶的，似乎眼睛擱在哪都刺得慌。
小青年熊邶季隻好把眼睛放在哀嚎的小姑娘祁鹿鹿臉上了。
可是她的臉好小好漂亮。睫毛長長的，微微有點肉的臉看起來毛絨絨粉嫩嫩的，簡直像隻可口的水蜜桃。
他伸手去拉她，臉騰得就紅了。難堪地扭過臉去，努力板起臉來說話。
姑娘順從地站起來，啾地在小青年同樣通紅的臉上親了一口。
她呼了一口白氣，笑臉是年輕而肆意的。他低頭摸燒紅的耳朵，一句話說不出來。
如果你是胖胖憨憨的北極熊，那我就是傻傻呆呆的笨企鵝。
即使我們之間隔著整個地球，但是那有什麼呢？隻要我想要你，或是你想見我，我們就能見麵。我會準備好行李去見你。然後你也不用擔心的，我會記得鎖好家門。反正我個子小，那裝在罐頭瓶裏也是可以的吧？
北極熊先生，反正那位企鵝小姐，無論如何都愛你。
【1】
古人雲，哪個少女不懷春。
祁鹿鹿一有時間就到體育館看體育係的學長打球。那肆意揮灑的汗水和結實緊繃的肌肉無疑是散發雄性荷爾蒙的最好媒介。這個時間連學校的貓狗都耳鬢廝磨，可姑娘祁鹿鹿也隻敢想想。
有些事實不是想想就能改變的。比如身形臃腫的自己。
祁鹿鹿蹲在宿舍的桌前吃泡麵，肉乎乎的腳按在椅子上，幾乎變成肥肥的熊掌。水很開，她呼呼地吹著氣，眼淚就簌簌地掉進碗裏去。是吃到膩的老壇酸菜，包裝上笑得無害的黑框眼鏡男的身材也永遠不會像她祁鹿鹿這樣糟糕。她一口喝光麵湯，抹掉眼淚再笑。
讓我們把時鍾往回撥些。
這節體育課的內容是體能測試，祁鹿鹿此生除了母親大人的禁食令之外最憎恨的東西。穿著運動服紮著馬尾的纖細少女在暗紅色的運動場上奔跑，年輕的臉和自信的姿態在陽光下一起煜煜生輝。那才是少女應該有的樣子啊。
特意刷過的白色運動鞋被班裏的男生按著，祁鹿鹿看看湛藍的天空，雙手枕在腦袋後麵，緊張地盯著體育老師手裏握著的計時器。即使她知道自己不管再怎麼訓練也不能達標，但為了此刻被麻煩的男生，也至少應該拿出最努力的樣子出來。
似乎是理所當然的沒能做幾個仰臥起坐。
祁鹿鹿腦門上一層亮晶晶的汗水，訕訕地不敢抬眼看幫她壓腳的同班男生。她向來是個不太合群的人，跟班裏的男生更是沒說過幾句話。
體育老師來問成績，長相幹淨又秀氣的少年在她的真實成績上多報了五個，祁鹿鹿險過。
身形臃腫的少女站起來，還沒來得及道謝，少年已經動作迅速地曲著膝蓋仰麵躺在墊子上。他的眼睛是漂亮細長的丹鳳眼，瞳孔在午後強烈的光線下縮成小小的一圈，黑漆漆地像是要把宇宙萬物都吸進去。
他長手長腳，仰臥起坐坐起來的時候，覆著柔軟黑發的腦袋近得幾乎要貼上祁鹿鹿被汗水打濕的劉海。
空氣裏都是夏天清新的植物的香氣，少年澀澀的體味很容易就飄進少女的鼻腔。
她故意扭開了臉，頭幾乎要縮進身體裏。雙手按著他穿著白色球鞋的腳，掌心的位置是少年洗的很幹淨的鞋帶。搭扣的位置有一點硌手，好像是因為緊張，手心已經開始冒汗。別看祁鹿鹿體重超標，卻是個沒有多少力氣的胖子。手使不上多大的力氣，又怕因為這個讓他感到不便。她悄悄地用體重壓在男生腳上，希望能讓男生能更舒適一些。
似乎是理所當然地遠遠超出及格標準。男生一臉輕鬆地伸展身體，看著祁鹿鹿的臉，擺出標準的無所謂的笑臉，再不痛不癢地道謝。
並不是故意要聽到的。
隻是作為一個敏感的胖子，耳朵裏聽聞的任何關於體重的話題都被無限放大了。
“哈哈哈你跟重量級選手搭檔，感覺怎麼樣啊？傳說中的F杯少女有好好地對待你吧？”另一個同學拍著少年尚未堅實的肩膀，整張臉笑得無比猥瑣。
少年麵無表情，“腳都被壓得沒有知覺了。開什麼玩笑，那種樣子還配得上‘少女’這樣的詞嗎？”
祁鹿鹿迅速地轉過身體，背對著那一群仍然在大聲談笑的不知道苦惱為何物的天之驕子。這樣的嘲諷已經聽得夠多了，可是此刻仍然不能抑製難過和委屈。
永遠不要指望這個世界上有人能跟你感同身受。
悲傷、愁苦、自卑、傷痛。這些東西永遠隻放在自己心裏就好。說出去，也隻會被嘲笑。如果連好意都被曲解的話，那因為別人的惡意而感到憤怒和苦痛，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的事情吧。
少女祁鹿鹿在進入大學的夏天，知道了如何隱藏在人群裏不被嘲笑，也學會了在別人拿她開並不好笑的玩笑的時候跟著自嘲。
死胖子似乎從來沒有未來。而她祁鹿鹿，也不會有未來。
【2】
夏天對於祁鹿鹿一直是災難。
所在的大學是北方的文科院校，自然女孩子比較多。天一熱，校園裏各色長腿細腰豐胸還穿的少的姑娘完全蔓延成海水富營養化的赤潮。冬天大家都穿得像個球，祁鹿鹿倒也沒有多顯眼。夏天大家都是窄窄的一條，她當然沒辦法再逃。
加大碼的黑色顯瘦T恤穿在身上仍然一點也沒有富餘，厚實的牛仔長褲更是官方標配。鏡子裏麵的那張臉依然很腫，眼睛雖然不小可笑起來的時候就完全不見蹤影。看得心煩，索性就直接把鏡子扔進衣櫃裏。
傳說中風靡千萬人幫助千萬人成功瘦身的減肥藥已經吃了一個禮拜，除了衛生紙的加速損耗和如廁次數的增多還有走起路來由不住地腿軟，好像也並沒有其他的效果。
祁鹿鹿坐在電腦前麵，瀏覽器打開的頁麵是X寶網。關鍵字打了又刪，刪了又打。還是逃不過“胖MM、大碼、顯瘦”這幾個關鍵詞。打開頁麵是因為衣服好看，再關掉也不過是因為尺寸不合適。女孩子愛漂亮明明不是罪。可是她祁鹿鹿從小到大都是母親大人給買衣服，如今遠離家鄉，身邊的女孩子又個個都是瘦子星人，也不怪她跟著少女懷春，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好一點。
她倒在床上，忍不住祈禱。
天啊，趕快派外星人把那些又瘦又漂亮的女孩子抓走去做實驗吧。
天黑下來，校園裏亮起顏色曖昧的路燈。
祁鹿鹿朝窗子望了一眼，突發奇想覺得自己應該出去轉轉。
運動場的最東邊是一些健身器材，平日裏，那裏是人最少的地方。因為靠著幾棵大樹又有草叢，夏天蚊蟲叮咬，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
如果不是清楚知道學校裏是不可能出現熊這種生物的，祁鹿鹿可能真的要落荒而逃了。因為那個在單杠上背朝著自己的努力在做引體向上的身影，實在是太像一頭蠢得要死的黑熊了……
黑熊男氣喘籲籲地從單杠上下來，腦門子上都是亮晶晶的汗水。他飛快地朝祁鹿鹿笑一下，拿起一瓶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
祁鹿鹿不是沒看過體育係的學長運動過後喝水的樣子的。學長突出的喉結上下竄動，晶瑩的汗珠彙聚在尖尖的下巴上，完全就是秀色可餐的模樣。而麵前這個人呢，喝個水簡直粗蠻又可怕。
她稍稍挪開視線，輕輕地歎口氣。
“如果我在這會打擾你的話，那麼稍等一下，我馬上就鍛煉完了。”黑熊男歉意地挑起嘴角，伸出手抹了一把汗。
她看見他撅著熊一樣的屁股，撿起放在長凳上的背包。
那張臉，五官並不難看。隻是放在那樣臃腫的身體上，竟然覺得永遠都沒有綻放原本就有的光彩的那一天了呢。
就像她自己。似乎永遠都沒有機會成為最普通的纖細的少女，紮著清爽的馬尾辮輕鬆奔跑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3】
如果有想要成為的人，那麼總有一天會邁出漫長征程的第一步。
祁鹿鹿的床頭原本貼著一嗲起來就融化全世界男人骨頭的誌玲姐姐的海報，穿著貼合身材的露胸露背露肩的晚禮服，漂亮的鎖骨簡直就像是神來之筆。後來一段時間的節食減肥法失敗之後，那張海報就變成了壓箱底又不舍得丟掉的東西。
午飯時間的學生餐廳雖然還至於人山人海，但憑祁鹿鹿一己之力，是無論如何不能在身手矯健又力氣奇大的男生堆裏擠到肉菜窗口的前排的。
還沒反應過來，瘦瘦高高的穿白T恤的少年已經把打好飯菜的盤子塞進她手裏，然後說了一句什麼，扭頭就走出亂哄哄的人群。那是同班的男生，上次體育課說祁鹿鹿這種人連“少女”這個詞都配不上的那個人。
那一瞬間時間走得太快，餐廳擁擠又吵鬧。
祁鹿鹿捧著餐盤，無論怎麼努力回憶，都想不起來少年說了什麼。
夏天的傍晚，一天的燥熱總算稍稍平息了下去。
祁鹿鹿抱著書本，經過籃球場的時候，少年像是不經意攔在前麵。
她記得他叫沈祺。
“午飯吃的還好嗎？”麵容幹淨的少年挑挑眉毛。他穿白色的籃球背心，手臂上肌肉適中，既不是肌肉虯結，也不至於幹瘦。他的手掌寬大，籃球剛好能穩穩地抓在手心裏。
隻是這樣的少年，無論如何不會跟她這樣的人搭訕寒暄吧……
她燒紅著臉低聲回答問題，“嗯……還沒來得及跟你說謝謝……”手裏的書本幾乎握不住，渾身竟然沒有一點力氣。
“客氣什麼。反正那個時候有急事，剛好看見了你。如果扔掉的話多可惜，看你在人群裏擠來擠去就是到不了窗口，我也是做了好事啊。”沈祺這樣說著，空著的手放在她的肩上，輕輕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