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懸影宮。
濕瀅的石磚沁出了些許剔透的水珠,在這近乎黑暗一片的廣闊世界裏映著星星點點的熒光。
水珠不是真的水珠,是濃鬱之極而霧化了的靈氣被石磚吸附凝聚而形成的液滴。
這裏靈氣的濃鬱程度不輸藏霧林深處某些洞天福地,但此處卻非天然而成,而是以修士為主、凡人輔之造就的一方天地,奇妙非常。
一石一磚,始於壘土。
石磚不是真的石磚,是刻滿了雲紋符陣的陣基之石,其原料是百年前與當代妖皇交好之時請東海高人從藏霧林深處開采而出,又配製珍稀材料加以熬磨淬煉,最後細細鐫刻陣法,才嚴格按圖紙被一一碼至此處,成為護國大陣的陣基。
可能很少有人能想象出成千上百的大師高人像底層的勞工一般在地底做著繁重的工作。
但在懸影宮建造之時,這樣的場麵日複一日地在地底重現。而如果沒有先輩的勞苦之功,便也不會有點和堂、十二門等興旺發展,遍布大夏的今天。
直至今朝,當年大師的優秀後輩也需在成年後枯守懸影宮數年,以維持這些複雜的機關。
地底一片黑暗沉寂,卻不是死寂虛無。
熒光點點,遍布上下。
涓流潺潺,倒映著星星點點的流光,靈霧繚繞中,一片朦朧。
懸影宮一隅,一青年右手扶腮,托住了自己的腦袋。可昏昏沉沉的腦袋時不時滑下撐著的手,然後猛然一頓,猝然驚醒,環顧四周後再度眯上了雙眼,打起了瞌睡。
一陣急促的木鈴相碰之聲驟然響起,青年麵前旋即光華大作,映亮了他身在的那一角區域。
數片陣法交相運作,數色波光在雲紋之間流轉擊碰,呲出錦緞似的光彩。
不斷有陣法次第亮起,光華由懸影宮的角落接連傳遞,直至大殿中央,流出了一條光彩的通路。
星星點點的熒光在陣法的映照下微微黯然,終於顯露出了它的本體:蠱蟲。
成片的細小蠱蟲聚集飛舞,向點亮的陣法飛去。角落那青年即使已在懸影宮呆了數月,猛然看到這一幕依舊是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
木鈴之聲依舊緊促地激蕩在青年的耳旁。
那聲音不大,在廣闊的懸影宮隻是一段雜音,湮沒在水滴、霧聚、風動、蟲鳴中,對附近不遠處的守護者們來說已經是微不可聞。
可那聲音也說不上是小,木鈴清脆地碰擊著,催促青年挪動,向著大陣中央。
早在進入懸影宮的第一天,他便說過,他寧願吃自己的五穀輪回之物也不願意呆在陣中看那怪物一眼。
但現在,他隻得僵硬地移動腳步,走入一個光圈後,將手拍在了裏中一矮樁上,光影微微閃爍,眨眼間,那青年已至懸影宮中心區域。
他正站在一圈邊界之內,腳下方才亮起的一個光圈正逐漸消散。邊界分明,外麵是靜謐幽祥的洞天,裏麵……卻是滿地流淌著怪物的不明液體,充斥著怪物令人作嘔的巨大詭異怪聲……
青年捂臉邁步,隻通過指縫來觀察前方。
腳下是黏糊糊的不明液體,一腳下去,直讓人心中發滲,反胃非常。
耳邊是詭異的噪聲,嘔啞嘲哳,震耳欲聾。怪物並不咆哮,它隻是正常地發出自己咀嚼、摩擦、消化、打呼的聲音,可在它龐大的體型之下,一切聲響都被無限放大,不住地由雙耳灌進
懸影宮廣闊無垠,雖名為“宮”,可實際上便是稍小些的城池,也沒有它那樣高偉寬廣。
但在那個怪物的映襯下,懸影宮仿佛隻是一間小小的茅廬。碩大的蟲首昂然聳立,幾根長短不一的觸角舞動著,不時觸碰到懸影宮的殿頂,激起一陣淺白色的光的漣漪,教人知道這裏的高度並非無窮無盡。
那淺白的光圈不僅僅隻有白色,它隱約混合著七彩的光芒,卻毫不顯花哨。天上的漣漪蕩漾,好似水麵懸浮在空中,如夢如幻。
“嘔——”
青年一陣幹嘔,他無暇顧及裏中美輪美奐的光景,強忍著惡心觸摸那怪物的一隻蟲腳。
單隻蟲腳足有雙層小樓那樣高,青年摸著怪物的腳,就像站在閣樓下,摸著門柱那樣。
但門柱不會分泌詭異的液體。
青年的手很快被包裹在了那些不斷湧出的粘液之中,粘液好似長了眼一般沿著隔壁向他的身體爬去,不多時,將他整個裹了進去,仿佛蟲腳上多了一絲絲皮,沒有人能看出多了一絲皮的區別,就像沒有人發現蟲腳邊裹了個青年。
包括青年自己。
他感知到了怪物的感知,他仿佛成為了那隻巨大的蟲子!
“哐!吱嘎——”
房門被一股大力撞開,彈到了極處又回轉過去,發出了雜聲。
唐颯眼裏滿是血絲,率先映入他遍布血絲的雙眸的,是地上一隻被摔得破碎的碗,幾塊完整些的碎瓷片上蓋著一層薄薄的黑色藥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