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臉孔是現實中識別身份的主要方法,那麼行為模式就是量子網絡的世界中鑒別身份的主要途徑,在這個由量子態組成的數字世界中,每一個接入線程代表一個ID,ID的接入方式、位置信息、配時強度、唯一序列號等信息是可以偽裝的,顧鐵就是使用他人的賬號短暫登陸網絡以避免敵人偵查;但行為模式是無法偽裝的,那是量子網絡使用者經驗、技術和思維方式在網絡上的直接投射,如羅夏墨跡測試結果(瑞士精神病學家羅夏發明的投射測試方法,通過觀察被試者對一係列標準化墨跡圖形的自有反應來評估所投射出來的個性特征)一般帶有鮮明的個體性。
這個潛藏於數據日誌中的來訪者擁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行為特質,顧鐵毫無疑問認識這位訪客,那是一次令他驚駭欲絕的入侵,與世隔絕的淨土所迎來的第一位不請自來的客人。“留在莫濟裏。”這短短的留言扳動了他人生的軌道,是此後一切離奇事件的開端,時至今日顧鐵還清晰記得這條留言出現在麵前時他的驚恐、慌張和害怕,量子黑矛正是對這次入侵的過激反應,——可在此之後神秘的訪客再未來到淨土,令他的防備毫無用武之地。
就在幾十分鍾前,訪客再次出現,在重重迷霧中找到淨土的所在地,用未知的方法穿過量子黑矛的防禦,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顧鐵無法想象這是多麼強大的網絡配時、多麼精湛的量子網絡編程技術才能做到的事情,如果陌生人是敵人的話,此刻這片淨土早已經蕩然無存,隻要將外圍的偽裝線程一一剝除,一旦暴露在創世紀的監控程序之下,淨土這樣不符合量子網絡配時原則的特異存在就會立刻被無情抹殺。
做了兩個深呼吸也無法令心情平複,顧鐵伸手招來雨雲,讓暴雨把自己澆了個透心涼。“該來的總會來,管他呢……”抹去臉上的水,淨土的主人昂起頭望向高天,在那裏訪客留下的信息正在被轉化為虛擬世界中的事物。在稠密的烏雲中一點光芒閃爍起來,輕飄飄在風中打著旋降落下來,那是一根羽毛,一根閃亮的紅黃藍三色鸚鵡羽毛,與來訪者第一條留言的載體完全相同。
此時顧鐵忽然想起一件完全無關的時候。他很小的時候似乎擁有過這麼一隻紅黃藍三色的虎皮鸚鵡,那是奧地利薩爾茨堡市立第二中學智力運動會的優勝者獎勵,那時候他剛剛八歲,……不,七歲吧?以七歲年齡提早升入七年級,在智力運動會上打敗十幾歲的大孩子,那時候自己的名字還不叫顧鐵,——應該連中國話都還不會說吧……鸚鵡看似美麗,實際上是一種很吵鬧的動物,顧鐵不太喜歡這位來自澳大利亞的客人,兩周之後因為忘記關閉籠子門,鸚鵡飛出窗子從此不見蹤影,唯有幾片羽毛留在寫字台上成為紀念品。他記得當時把羽毛藏在照片背後,那照片是他與養父的合照,一直擺在閣樓房間的窗台上,在離開奧地利之後就從未見到過。如今想來,照片上似乎不知父子兩人而已,可上麵還有誰呢?記憶模糊了相片上的臉孔,顧鐵想不起來,那重要嗎?大概不重要吧?……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想起這些事情呢?
羽毛降落掌心,訪客的留言浮現在眼前。
“做你該做的。——愛你的。”
顧鐵輕聲讀了一遍,停了停,又讀了一遍。“……這是什麼意思?”他拈起羽毛反複觀察,如第一次的留言一樣,信息背後並無玄機,陌生人的留言是單純的,然而相比第一次的指示,這次的留言根本毫無頭緒,沒法用常理來解釋。
中國人第一時間想起養父布蘭登·巴塞洛繆,老人是前GTC配時委員會成員,“世界”項目組主管,擁有豐富的知識和海量資源,但不管父親會不會做出這種事情,“愛你的”這三個字絕不會出自於老人口中,相比感情內斂的科學家,這種柔軟的、溫暖的言辭更像是一位女人的口吻,……一位妻子,或母親。
“我不懂。”
搖搖頭,顧鐵自言自語道。“我不懂。”
他不懂留言的意思,也不懂為何自己有想哭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