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你的名字。”顧鐵說。
“我是幽靈。”侏儒般的男人說道。
“就算是幽靈左手的保護者,也應該有自己的名字的。”顧鐵說。
“名字並不重要,你就稱呼我‘幽靈’吧。嘶嘶。”侏儒道。
中國人上下打量他,始終沒有從這人身上發現惡意,因此慢慢放鬆警惕,“就你一個人嗎?還是說大部隊在後麵,你隻是先鋒兵而已?”
“我是來領路的。”侏儒道,臉上肉瘤怪異地蠕動著,“不久就會與其他人會合了。嘶嘶。”他不斷發出嘶嘶的聲音,是因為嘴巴被肉瘤撐得無法合攏,要經常將口腔流出來的唾液吸吮回去。
顧鐵歎道:“一旦幽靈出現,說明兄弟會的追兵也不遠了,他們發現了我的身份,對嗎?我始終搞不懂,為什麼這幫人會這麼看重我,不把我殺掉就吃不下睡不著似的。”
“異端之血,嘶嘶……”侏儒咯咯地輕笑起來,“或者說,你是個很吸引點擊率的家夥哩。”
“……你說什麼?”顧鐵說。
“沒什麼,說你的身份很重要,嘶嘶。”侏儒說。
“哦。你瞧,既然是朋友,就坐下來好好聊聊吧,別傻站在那裏了,被夜風吹感冒了可不是一片阿司匹林能夠解決的事情。”中國人拍拍地麵,示意對方靠著樹坐下來,讓這株粗大的槐樹擋擋夜晚的涼風。
侏儒將短得不成比例的手臂擺擺,說:“你忘記了,我是幽靈,幽靈怎麼會與活人坐在一起聊天呢?你們就這樣繼續前進吧,當到達岔路的時候,我會告訴你該怎麼走的。嘶嘶。”
“要走了嗎?”顧鐵站起來伸出手。
“回頭見,你看不見我,但我不會走遠的。”侏儒與他握了握手,咯咯笑著消失在夜色中。
顧鐵坐回樹下,將屁股底下的草拍得鬆軟一些,打了個嗬欠,閉上眼睛,看起來再次沉入了夢鄉。但此時中國人的心裏可升起了軒然大波,剛才的這段對話讓他發現了幾個非常重要的事實:第一,這個幽靈左手的怪家夥並非“世界”中的NPC人格,而是一位來自現實世界的玩家,他無意中說出了“吸引點擊率”這樣的現代詞彙,從中可以推斷他不僅是位降臨者,而且還是個年紀較大的老人,或者反GTC的守舊派。因為“點擊率”這個東西是IPv4和IPv6網絡世代的舊名詞,自從量子計算機出現以來,訪問量已經有了其他的計算方式,如今人們會用“量子比特”來衡量某個頁麵的受歡迎程度。
這是顧鐵第一次在遊戲中遇到其他玩家,而且還是以如此特殊的身份出現,這狀況太過蹊蹺,所以定非偶然。
第二,顧鐵用“阿司匹林”這個現代詞彙來試探對方的反應,對方絲毫沒有異樣的表現,更證實了降臨者的身份。若是NPC人格,一定會被“一片阿司匹林”這陌生的詞組搞得一頭霧水,致使對話中斷。
第三,對方對“阿司匹林”的反應,和告別時自然而然的握手動作,證明這侏儒清楚地知道顧鐵同樣是來自現實的降臨者。即使以顧鐵心智之堅強,在發覺對方身份時還是有了一刹那的驚疑不定,可侏儒對顧鐵的話語和動作毫不奇怪,這絕不是演技,而是對他的身份早了如指掌。
顧鐵流下一滴冷汗。他首先想到的是難道有人已將他的遊戲角色與現實身份聯係到一起,將他的秘密一股腦掘出來曝露於陽光之下?如果那樣的話,現在躲藏的遠洋捕撈船也不再安全,……可以說,全天下已不再有藏身之所,他與阿齊薇的命運已經宣告結束。
“不,不可能……”中國人僵硬地搖搖頭,否定了這個可怕的想法,首先,“世界”獨立於量子網絡之外的運營方式決定了它不受“創世紀”網絡終端的影響,即使擁有極其強大的網絡配時,也無法打破數據庫的物理屏障,將高度保密遊戲數據搞到手,在這個世界裏,他隻是進入占星術士身體的某一名玩家而已,身份應該是安全的。
其次,若不是赤梟兄弟會,誰會花那麼大力氣挖掘自己的身份?而倘若怪模怪樣的侏儒是兄弟會的人,自己這時候早成了一具屍體,對方沒有任何理由跟自己聊天扯淡,——這又不是腦子進水的好萊塢編劇寫出的超級英雄電影劇本,壞人非得長篇大論之後才對主角扣動扳機,吃飽了撐的啊!
最合理的解釋隻有一個。遊戲中的幽靈左手成員是現實中幽靈右手成員的遊戲角色,而他們要保護的候選者(也就是兄弟會要誅殺的異端之血),無一例外也都是現實中的玩家。幽靈與兄弟會在“世界”內外同時進行著保護和暗殺的貓鼠遊戲,可遊戲內外的候選者並不是一一對應的,身份並不重疊;抑或現實中的幽靈、兄弟會組織與負責“世界”項目的部門缺乏溝通,無法將遊戲內外的候選者身份捆綁起來。——不管怎樣,自己暫時應該是安全的,但身形已經被聚光燈照亮。一想到有千百人在暗中悄悄地監視著自己,顧鐵就覺得後背一陣惡寒,他最害怕被人們關注的感覺,恨不得此刻就躲回“淨土”裏麵去,關閉無感,拋掉全世界,做自己小天地裏麵的蝸牛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