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烏遮尊者用昏黃的眼睛望著外麵,“人。”他帶著疑惑說出這個字眼,似乎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斷。
“您說什麼?”約納沒有聽清,或者是挺清楚了,但理智無法接受這個解釋。
“曼珠沙華中從異界破土而來的,是人。”老僧喃喃地重複道。
這時披甲的戰士輕輕抖動軀體,泥土和鐵鏽簌簌落下,全身上下每個關節都發出喀喀的響聲。他緩緩昂起頭,破爛鐵盔下火炭般的雙瞳直視高大的檀那婆,魔神的注意力也被他吸引了,直勾勾地望著異界而來的對手。一股寒意掠過約納的後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披甲戰士身邊的草葉開始向外倒伏,無形的風吹動曼珠沙華瓔珞般的花瓣,戰士慢慢抽出生鏽的長劍,劍刃與劍鞘摩擦發出難聽的響聲,布滿鏽斑的黝黑長劍每抽出一分,四周的溫度就下降一度,就算躲在大殿裏,占星術士還是感覺到徹骨的冰寒。四周樹叢中無數驚鳥嘩啦啦飛起,在陰霾的天空中四散飛遠。
高烏遮尊者悄無聲息地斜跨半步,遮擋在約納身前。身體的顫抖立刻停止了,老僧身後成為一片無風、無味、無恐無悲的奇怪空間。
“嗚嚕嚕嚕……”檀那婆揮起斬首大刀直劈而下,龐大的刀影將對手整個籠罩。“鏘!”金鐵交鳴聲響徹天際,複蘇的戰士高舉鏽劍正麵擋住了斬首大刀的下劈,他的雙腿深深陷入泥土,鏽劍的劍刃嵌入了斬首大刀的刀刃中,滴水的劍鋒距離他鐵盔隻有半寸的距離,可戰士的力量足以與魔神抗衡,斬首大刀正一分一毫被抬起。這時,包著繃帶的戰士忽然說話了:“哎呀哎呀,這下子才清醒過來呢。睡得太久了,腦子有點不好使了啦……”
“阿賽!”約納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盡管聲音顯得低沉滄桑許多,但這個說話的腔調分明就是自己熟悉的東方人。“阿賽!是你嗎?”他禁不住開口喊道。
“廢話,不是我還能是誰,約納兄?”渾身破破爛爛的男人一邊說話,一邊托著斬首大刀,奮力把雙腳拔出泥潭,“等會兒再聊天啊,我先處理完這個大個頭。”輕鬆愉快的話語與複生亡魂般的外貌毫不協調,戰士灼熱的雙瞳猛然亮起,發動了暴風驟雨般的反擊。
“刷!刷刷!”沒人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的,圓弧形的黑光三次閃現,精鋼鑄造的斬首大刀從中折斷,檀那婆的右臂輕飄飄飛起,魔神的眉心多了一道狹窄而深邃的劍痕。
“噗通!噗通!”斷成兩截的大刀墜入泥潭,比一個成年人更粗壯的手臂滾落樹叢,檀那婆的額頭噴出鋪天蓋地的汙血,胸前一對小手徒勞地舞動著,肥碩的身軀沉重地跪倒在地,整個大地都隨之震動。
約納被完全震懾了。這三劍完全顛覆了他對劍術的認知,如果說櫻桃渡夜晚之王W先生的劍術代表了優雅,“醜臉”利切的劍術代表了精準,那麼複生戰士的劍術代表了凶暴和憤怒,生鏽的黑劍根本不管前麵存在什麼樣的阻礙,隻會殘暴地將一切阻路者斬成兩半。唯有擁有絕大力量和冷酷心智的真正強者能夠做出這樣毫不留情的攻擊,眼前扛著長劍轉身回歸的戰士,是他今生見過最恐怖的男人,——或許比風暴騎士以撒基歐斯更加恐怖。
“唷,約納兄。初次見麵。”纏滿繃帶的披甲戰士走到大殿門前,輕輕鬆鬆地抬起左手打了個招呼。約納不敢直視他汙穢滴血的臉孔,諾諾道:“阿賽,你、你為什麼會成了這副模樣?”
“每個人都有點秘密。今天心情好,就不再隱瞞了。”戰士平靜地說,忽然拍一拍自己的右肩,碎裂肩甲的縫隙裏掉出幾隻小蟲,慌慌張張地鑽進泥土。
“戰鬥結束了,你、你還能變回來嗎……”占星術士腦海中不禁浮現與這樣恐怖的亡者夥伴共處一室的情形。
東方人轉過身,通紅的瞳仁明亮起來,“誰說戰鬥結束了?”
他的對麵,如山的身影正在變得更加巨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