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在市集發生的事情錫比禁止他們對任何人提起,但實際上沒有任何難以啟齒的事件發生,在短暫的對峙後,W先生很有風度地鞠躬退走,消失於無權者的簇擁之中,留幹草叉小隊的三名采購員站在市集中央對視無語。
“那個,錫比……”約納試圖問問情況,但小螞蚱甩手收起魔法長弓,用一個惡狠狠又噙著眼淚的決絕眼神把約納的詢問殺死在繈褓中。
“我們回家。”錫比踢開一名礙事的圍觀者,當先走向櫻桃渡方向。
約納撿起女孩丟下的食物,抱著陶罐,搖搖晃晃走在埃利奧特身邊。
“那個,埃利……”他低聲詢問。
玫瑰騎士豎起食指:“噓。我們最好什麼都別問,什麼都別說。有機會再解釋。”
“呃,好吧。”
坐在A51房間裏,天色已經擦黑,該上工了。
托巴看到那罐肥碩的三線蟲,興奮得拎起約納轉了三個圈,吧唧吧唧在約納腦門上印了兩個濕漉漉的大唇印。
“俺這就生火做飯,有口福啦!”室長大人念叨著晚上的菜譜,龍姬及時潑了一把冷水:“今天是交租日。晚上有老爹的牛肉燴飯吃哦。”
“燴飯燴飯!三線蟲蟲當夜宵!”錫比亢奮地蹦起來。
“如果能活到那時的話。”約納小聲嘟囔道。
埃利奧特站在他身邊,獨角獸友善地用嘴巴拱一拱占星術士學徒的後背,雪白的鬃毛掃過約納的臉頰,約納忍不住咯咯笑了。
“沒事的,閣下。”玫瑰騎士微笑說,“隻要閉上眼睛,再睜開,難熬的時光就過去了,這個法子百試百靈。”
約納撫摸著獨角獸的大腦袋,歎口氣:“真的?”
“真的。”騎士用拳甲敲敲自己的胸膛,表示肯定。
“那好吧。”約納掃視自己的夥伴們,人們圍繞在詭異扭曲的肉蟲子食材旁邊或饞涎欲滴或茫然無助地討論著巴澤拉爾山區名菜的做法。
最後一線陽光降入西方的群山,夜幕籠罩了沉默的櫻桃渡,——沉默中醞釀著暴風雨的櫻桃渡。
約納閉上眼睛。
約納睜開眼睛。
星陣之光刺痛他的雙眼,緊握法杖的右手不停顫抖,一滴溫暖的液體從額頭緩緩流下,掛在嘴角,鹹鹹的。
最難熬的時光果然過去了。
沙漏流走最後一顆白沙,現在是4月15日夜間11點。死亡線已經被櫻桃渡拋在身後。
小木屋裏,老爹已經上床就寢,一大鍋熱騰騰的、散發誘人香味的牛肉燴飯擺在廣場中央、小木屋門前,留給延續了下一月租約的房客們享用,但食客們還沒有出現,留在廣場上的,隻有屍體。
三十六具屍體。
年老或年少、男人與女人、不同種族、各樣職業,奇形怪狀的屍體。
人體與鋼鐵揉在一團;一隻完好無損的手牢牢握著劍,守護一旁被燒為焦炭的身軀;站在遠處的那具青綠色的屍體看起來沒有一絲傷痕,但凝固的眼球裏有最深沉的痛苦;在一具巨大的牛身以茲人的殘骸旁,倒著五六個殉難者,以茲人瀕死的一擊把周圍的所有敵人變作紮滿鋼針的刺蝟。
死在幹草叉小隊手中的,隻有一人。一個絕望的、在死亡線前一刹那尚未湊足房費的戰士,不幸被分配到空房間內無法組成小隊的獨行者,一個可悲的強者。
約納睜開眼睛,看到這名戰士的屍體半跪在他身邊,兀自不倒,耶空的名刀“佛牙”從他的後腦勺刺入,攪碎了他大腦中最後的希望。
這名敵人衝約納的法杖和小鹿皮包而來,與耶空戰鬥了三四個回合,劍風割破了耶空的頭皮,南方人用佛牙將他牢牢地釘在屋頂上。滴滴答答,血順著長刀淌向屋簷,又從屋簷滴滴落下。鮮血濺了約納一臉,耶空走過來,伸手從約納臉上沾一點血,送入口中,品咂一下,歎了口氣。
約納用衣袖擦拭血液。他一直閉著眼,這場殺戮,他沒看到,——很慶幸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