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一切是黑。
然後,出現了最初的一道光,凝固的水滴落向江海,沉默的造物睜開眼睛。計時器中94670778秒飛快流逝,世界的指針轉過了2248年4個月6天又13個小時,日升月落,沙漏無聲,墳塋旁傳來新生兒的啼哭,一切曆史已成為曆史,所有的現在正在發生。
“仆兵已經損失了四千人,軍團長大人。”身穿輕甲、滿臉是血的偵察兵撲通一聲從馬背上跌下,又馬上掙紮著站起來向指揮官彙報戰況。
坐在高大四足騎獸背上的軍團長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皮,手指撥弄著精致瓷碟中一枚剝了皮的葡萄,看晶瑩剔透的碧綠果實在盤中滾來滾去,“四千人嗎?損失到六千人的時候再向我報告。”他懶散地擺擺手,示意士兵退下,偵察兵向高高在上的指揮官深深鞠躬,手捂胸口隱入人群。
“那個……輜重副官?”軍團長勾勾手指。一名騎著地行龍的軍官立刻出現在他身旁,摘下頭盔:“雲梯、攻城槌已經準備就緒,南門與北門各配備了二十二門重型投石機、一百零四具床弩,食屍鬼工兵已經掘進五百五十碼,攻城塔在十五分鍾內可以搭建完成,軍團長大人。”
紮維帝國四大精銳部隊之一的渡鴉兵團軍團長大人、南方殖民地大領主、帝國世襲二等伯爵艾佛拉伊姆輕輕歎口氣,一麵揮手屏退輜重副官,一麵轉向身邊的紅袍法師:“看來你沒有出手的機會了,老朋友。紅石堡中已經沒有像樣的抵抗力量,仆兵的消耗速度比我預計的足足慢一半,麻煩轉告紮魯赫勳爵,第一中央軍可以撤出紅土平原向南繼續進軍了,紅石堡和聖博倫女王是我渡鴉兵團的戰利品,我迫不及待想嚐嚐女王陛下的味道呢,哼哼哼……”
紅袍的魔法師麵無表情地望著戰場,“那不由我決定。紮魯赫勳爵的指示是截止日落時分,隻要渡鴉兵團攻不破紅石堡的大門,就由戰鬥施法團施放攻城魔法‘拉齊的毀滅之砧’將這座城市徹底抹平。”
四十四歲的艾佛拉伊姆挑起眉毛:“日落?現在距離黃昏還有四個小時,讓我給這個無聊的賭局添加一點趣味吧。把我們的詩人請過來,——別忘記他的四弦琴。”
人群散開,年老的吟遊詩人被扈從騎士帶到軍團長麵前,老人氈帽上的白色羽毛沾滿血汙不再挺括,但懷中杜卓拉琴的琴弦纖毫不染,反射著正午的陽光。“吟唱一首詩歌吧,聖博倫的吟遊詩人。”軍團長俯視著渺小的平民,“為我的勝利增添一個美好的注腳。”
老人瑟瑟發抖地回答:“我隻會一首敘事詩,大人,所有聖博倫的吟遊詩人都隻會這樣一首敘事詩,大人,它是最初的詩篇,也是最後的禮讚,隻要聖博倫還存在,它就永遠不會結束。”
紅袍法師饒有興致地說:“我聽說過,四十四萬六千行的史詩《席拉薩迦》,講的是主神席拉在紅土平原顯示神跡,幫助當地居民建立聖博倫王國的曆史。多年以來,吟遊詩人還在不斷為史詩增添新的章節。”
“是這樣嗎?”軍團長坐直身體遙望戰場,“那麼請你隨意挑選章節開始吟唱吧,詩人。在太陽落山之前,紅石堡將被攻陷,聖博倫的曆史將在我手中終結,而你,將有幸成為《席拉薩迦》的完成者,今天,這長得過分的史詩將由我和你來畫上休止符。”
吟遊詩人低下頭顱,用抖動的雙手捧起四弦琴,在幹癟的手指接觸到琴弦的一刹那,他的顫抖神奇地消失了,清澈的和弦流淌在儀仗與騎槍的叢林裏,老人張開血痂幹涸的嘴唇,開始吟唱古老的詩篇:
“創世主創造世界,創造七大主神;
主神席拉是他的靈、他的肉,他的臣子和愛人;
他的小女兒,他的驕傲,文字與繪畫的使者;
月光照耀的天國玫瑰,淵博而慈愛的花環精靈。
她的兄長,戰爭與鐵匠的佑護者,火的神,憤怒的拉齊;
嫉妒人類對主神席拉的愛戴,舉起火焰的錘,降下災禍;
大海沸騰,山峰融化,七個神的戰爭毀滅世界;
創世主終於震怒,他舉起能夠召來雷雲與暴雨的手杖,將世界劃分為四塊大陸,使東、南、西、北永遠相隔。”
吟遊詩人的歌聲傳遍軍隊,艾佛拉伊姆耳朵微微一動,讚賞地輕輕點頭。他揮動右手,渡鴉兵團的輜重副官與龍騎兵營、器械步兵營、重步兵營、長弓兵營和投矛手兵營的指揮官立刻出現在麵前,“規矩還是一樣,在一小時之內拿下紅石堡,準許你們屠城,要注意千萬不要傷害到女王陛下的臉,她的頭顱需要出現在紅石堡的城門上,這是我唯一的叮囑。”軍團長的目光掃過身經百戰的軍官,每名軍官的鎧甲都布滿斑斑血跡和深深的箭痕,“結束一場六年的戰爭,結束西大陸最古老的一個王國,結束一個時代。——有比這更光榮的事情嗎,嶄新紮維帝國版圖的締造者,貪婪的劊子手,我的老夥計們?”他手指前方,眼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