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突然停住腳步,側身隱藏一棵老柳樹後邊,身子不動彈,死死地盯住那邊牆夾角的地方。
老何自己對這種間諜式的行動感到好笑,從大學教授的崗位上退下來不到半年,怎麼幹起這個來了呢?這事說起來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明白。
那天早晨,農貿市場上,講價的,叫賣的,吵吵嚷嚷的聲音彙聚在一起,像一個亂糟糟的沒人主持的大會會場。
老何不願意看老伴在那裏討價還價方式買菜,就站一邊,無所事事地東瞧瞧西望望。忽然,市場西麵坐著一男一女引起了老何的注意,這一男一女好像是剛經曆了一場大火災,男的和女的臉上滿是深紫色疤痕,看上去讓人渾身起疙瘩,有點陰森森的感覺。一個有一歲大小的孩子在他們身邊爬來爬去,一看就心酸。人們往他們前麵裝錢的鐵盒子扔著錢。
老何摸摸兜裏,空空的。這時,老伴買完了菜,笑容滿麵地走過來,拉了一把老何,“走走走!”“你忙的是啥呀,給我點錢,你瞧那兩口子多可憐。”老何站那裏沒動,眼睛沒離開那兩個燒傷的兩口子。“少見多怪,市場這樣要錢的人多著呢,誰知道這兩個人是咋回事。”老伴又拽了一下老何,老何仍然沒有動,老伴說了一句,“真沒見識,你愛走不走!”老伴在逛市場的人群裏左躲右閃,氣呼呼地往家走,把跟在後邊的老何丟下老遠。
這一大早老兩口就鬧上別扭。老何也不明白老伴咋這麼硬心腸,見到這麼慘的事也不為所動。特別是老伴說他少見多怪,更讓接受不了,這一從崗位上退下來,連老伴也能在他麵前指手畫腳了。這麼一想,老何的憤怒在心裏就燃燒起來。我當了一輩子教授,居然不如你了?沒遇到事的考驗,還沒感覺老伴的庸俗,遇到事這麼一看,老伴的庸俗一目了然。
老何想,老伴不願意讓他給那燒傷的兩口子錢,歸根結底是舍不得錢。好,你越舍不得給錢,這回我非得給,而且要多給。
第二天,老何起了一個大早,趁老伴還沒起來,他拿了200元錢一個人溜了出來。這時,早市人還不多,老何背個手來回在市場溜達,慢悠悠地找那兩個燒傷的一男一女。老何背著手往前走著,突然發現市場一個拐彎夾角處,有一男一女穿著非常像昨日那兩個燒傷的兩口子,可是這一男一女臉上光光溜溜,沒任何燒傷痕跡。
老何來了好奇勁,像間諜一樣悄悄躲藏到樹後,想看個究竟。
那個男人東張西望瞧了一圈,沒見到人影,就躡手躡腳地拉開一個大布兜子的拉鎖,從裏麵拿出來一團像塑料布的東西,往臉上一貼,臉上不再光光溜溜了,而是一臉被火燒後的深紫色疤痕。那個女人也如此這般一變,臉上立即是深紫色疤痕,像一朵高度枯萎的花。女人臉變成了這樣模樣,更讓人陡起憐憫之心。
老何震驚了,他那顆善良的心一下子被打到冰點,現在的乞丐越來越像演員了。老何的職業病犯了,他又開始琢磨學術上的事了,這臉上貼的是什麼高科技的東西,是誰研製出這麼個以假亂真的假疤痕臉模呢,這個人是有才無德呀。
這時,一男一女朝這麵走來,老何從樹後猛地站出,雙手一橫擋住他們的去路。“哎呀,你這是幹什麼啊,搶劫呀!”一男一女使勁喊叫,立刻圍上了很多人,有人開始指點老何,人們同情弱者,人都燒成這個樣子了,這老頭還跟他們使什麼橫,真是的。老何想必須把這一男一女當眾揭穿,不要再坑那些善良人的心了。他走到那個男的麵前,一把撕扯下臉上假麵模,露出來一張光光溜溜的好臉。眾人皆是震驚表情,麵麵相覷。
那天,老伴從早市回來。一臉勝利者的表情,“老頭子,你要給那個被燒傷的一男一女錢嗎,沒機會了,聽說是一個挺有兩下的老頭當著那麼多的人的麵揭穿了這兩個騙子的。你們這些教書的,就是愛犯傻,吃虧上當一準有你的份。”老何被老伴奚落了一番後,想反駁兩句,可沒話可說,隻好眼睜睜地任聽老伴的奚落,這對老何來說還是第一次無話可說了。老伴臉上的笑容被擠進屋裏的陽光映照得紅通通的,她在享受著勝利者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