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短,風輕蟬鳴。
油漆斑駁的破舊窗框旁,站著個纖細窈窕的身影,在嗡嗡作響的二手風扇吹拂下,一縷縷發絲飄飄蕩蕩著,撩過頗有幾分蒼白的秀氣臉蛋。
或許是冷了吧,她打了個顫,卻仍舊把身子一點點地探出窗外,望向車水馬龍、路燈昏黃的南安街,良久,才幽幽一歎:“若是你能陪著我一起,看這八百年後的現世繁華,該有多好。”
她是宋徽宗的掌上明珠,自幼耳濡目染,博學能文,漸漸才華顯露,世間男子皆傾慕好逑,原本該是何等風光的一生,豈料紅顏薄命,再次醒來時,已是物是人非。
起初,她以為看到的、聽到的這些,隻是一枕黃粱。可它們卻又如此真實,真實到細節精致、觸手可及。漸漸地,她發現這不是夢。
尤其是前世的記憶與這個身體的記憶重合後,那些在大宋朝裏未曾見過的東西,在她消化的過程中,每一樣都給她帶來了無與倫比的震撼。
她時常會想,若是宋朝有汽車、輪船這類工具,她又怎會在追隨皇兄的路上,被困瓜洲渡口,與十幾萬難民爭渡?又怎會被那些泅於水中、雖勇武卻不敢與滿軍作戰的競渡人截住,為保清白,跳江自盡?
突然,身後傳來防盜門在老舊軸承中吱吱作響的轉動聲,她趕緊縮回身子,遠離窗戶邊緣靜靜站定。
否則,那位每日裏辛勤勞苦的婦人,又會哭嚎著衝過來抱住她,勸她別再自尋短見。
“小懿,醫生說過,你不能吹風,也不能……”
見她沒有回應,那位婦人的聲音,漸漸細如蚊蚋,最後什麼都沒說。
婦人姓陳,單名一個雅字。跟所有的單身母親一樣,為了女兒的幸福,不敢再婚。
勤儉節約,已是在積日累久的貧苦中,如悄然來襲的衰老般,刻印在了她那具瘦削薄弱的身體裏。
可是,自從將女兒從醫院接回家,她就總會看到家裏的風扇、電視、燈具、電腦、甚至電熱毯都會被女兒同時打開,好似少不更事的孩童,覺得這些東西新奇有趣,總想打開來瞧個究竟。
若是以前,陳雅見到女兒如此頑劣不知簡樸,可能一天都不會有好臉色看,但是現在,陳雅卻一聲不吭,生怕哪個字刺傷了女兒的心,讓她厭世自殺。
陳雅的女兒叫趙清懿,今年25歲,從電影學院畢業後,便混跡在各種片場,夢想著能一夜成名,受萬人追捧。
隻可惜,趙清懿雖相貌出眾、身材驕人,但能力十分有限,還喜歡走旁門左道,總是去參加那種目的不純的飯局,就為了混到一個鏡頭三四分,台詞四五句的小小角色。
久而久之,人們隻當她是花瓶一個,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當陳雅在小心翼翼地切斷各種家用電器的電源時,趙清懿也在晚風吹拂下靜靜思考著接下來要走的路。
是繼續做演員,還是利用自己的書畫才能,在這個世界上闖出一番天地?
趙清懿陷入了矛盾之中,因為她知道,不管是今日還是昔朝,平民庶子,想要攀爬到高處,不可能僅靠天賦才華。
有時候,還是得放下身段,與這個肮髒的世界“同流合汙”。
她苦笑一聲,心道:趙清懿,趙清懿。或許是命運的安排吧,轉生在這副軀殼上,竟也姓趙……
“小懿,弘源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問你的情況,並且希望你……”女子的語氣,顯得尤為囁嚅。
“張弘源?”她驀然回首,倒把陳雅嚇了一跳。十幾天來,這還是她第一次開口跟陳雅說話。
“小懿,你的頭不痛了?”陳雅的每一道皺紋裏,都嵌滿了驚喜。她張開手臂,想衝上去抱住趙清懿,但走了三四步,目光裏就流露出幾分怯弱,最後滿臉尷尬地停了下來。
她如此表現,倒不是因為趙清懿醒來後常言頭疼,不與她親近。而是趙清懿的前身打從讀大學開始,便對自己的母親產生了很強烈的疏離感。
畢業工作後,又感受人情冷暖,職場傾軋,更是對陳雅心生怨恨,恨她沒有給自己更好的生活,恨自己不是生在富豪之家。
宋朝以重孝為榮,以不孝為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