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也沒有在嘈雜至極的大廳裏濺起水花,但這不大的一聲精準的傳到門口那金發少年的耳朵裏,就和他的視線在人群中鎖定她一般快而準。
溫淮似乎是愣了一下,腳步微微一頓,羽安正要邁步過去,卻見溫淮回神,微微皺起的眉頭忽然舒展,薄唇上揚,一個一如夏日裏和著涼爽微風的朝陽一般的笑容,在那人群深處,在那夜色盡頭,灼然綻放。
羽安心中忽然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她看著那笑容,覺得上一次見到似乎是很久以前,又仿佛是昨天。
她是多麼懷念這笑容!
溫淮忽然大步上前來,在越來越多轉過來的視線裏,在一片漸漸沉寂下來的喧囂裏,他大步走向站在大廳中央的少女,猝不及防又仿佛蓄謀已久的,一把抱住了她。
羽安徹底愣住了,一陣幽幽的不知是濃麗還是清雅的香氣包圍了她,少年的雙臂和胸膛也包圍了她,她的頭陷在那一把綢緞似的金色長發裏,隻覺得微微的癢。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多久了?大約是兩年,那是她第一天去學宮水靈閣上課,特意選了上層大橋的路,想要看看日出。那天的日出確實是很美的,日出裏冒出一顆金黃腦袋的少年也很好看。羽安還記得少年的笑容,正是這笑容,將她從對未知前景的忐忑和久久不能愈合的舊傷裏,一點一點拉出來。比起入學宮之前,她真的變了,正是身邊這些人的溫言笑語殷切關懷,讓她慢慢改變。
笑容真是個好東西啊,她想 。
風承琰就在不遠處,幾乎滿廳的視線都集中在相擁的兩人身上,並沒有人注意到他。他也看著那兩人,他的位置能看到羽安露出半邊的臉和那少年的背影。看這個背影,大概是比他年紀小一些,身形更瘦,身量更薄,令人驚奇的是,少年那一身的靈力,竟是比羽安更盛。
他的思緒隻在這些事上停留了一瞬間,真正讓他關注的是羽安的表現,少女微微一愣後有過下意識的推拒,繼而竟是走了神,然後,然後鎮定如風承琰也微微睜大了眼睛。
羽安笑了。
少女的頭揚了揚,露出下巴以上的全部臉頰,那風承琰一直覺得不知更像桃花還是緋芙蓉的嘴唇微微翹起,湛藍的眼眸被睫毛遮住一半,因那半垂眸的意態,平日仿佛遙不可及如冰山雪魅的女子,忽然就稱得上溫柔。
混亂的大廳在這一瞬間靜到極致,風承琰想起很久以前在家族宴會上遇見的林月璃,那時覺得她一笑宛如三月春來,桃花盛放。如今再看羽安,風承琰隻想到北境茫茫無際的冰原,冰原上有雪峰佇立,雪峰頂上倒映著湛藍天幕的大湖,宛如鏡麵。忽有一陣微風吹起,鏡麵微皺,有雪白花瓣不知從何處飄來,這一片聖潔又寂寥的山之巔天之角,便盈滿了柔軟醉人的花香。
那個抱住她的人,能讓她為他笑的人,真是幸運。
這是這一刻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心中所想,溫淮也似有所覺,他放開羽安,可惜羽安的笑容隻是短短一瞬,他看向她的臉時,看到仍是她一如往常,平靜中帶著些不自覺冷意的表情。
這個笑容為誰而起?最終又落入了誰的眼中?說不清,道不明,這答案可能要等許多許多年。等到千帆曆盡,懵懂的情感開花結果,不知身處何方的男女們再次回首,才能品出冥冥中深藏的天意來。
羽安仔細打量了溫淮周身,顰眉道:“他們說你一直在外尋我,沒事吧,有沒有受過什麼傷?”
溫淮搖頭,正要答話,卻被一旁的的蕭嘯搶白道:“羽安丫頭未免也太小瞧本閣主了,有本閣主在身邊,這小子能傷到一根頭發?”
溫淮十分幽怨的瞅了自家師父一眼,意思是我正想在羽安麵前描述一下我的英勇強大,如何力克強敵一路殺到她麵前,師父你怎麼能拆台呢?
蕭嘯居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折扇毫不留情的敲上他頭頂,啪的一聲,聽著都疼。正想訓兩句你小子就是沒臉沒皮,眼角餘光忽然撇到一個素衣大袖的身影消失在大廳盡頭。那身形被寬大衣袍完全遮蓋,驚鴻一瞥間,幾乎不辨男女,但那一頭宛如銀河流瀉的長發,那若隱若現的銀鈴聲聲,都像一道鞭子,猛然抽上這風流男子心頭。
蕭嘯那一雙波光流轉的桃花眸子忽然就湧起一陣波濤,男子身形一動,幾乎是瞬間便穿越人群,隨著素衣身影消失在屏風拐角。
大廳終於又恢複喧鬧,許多視線仍然集中在這一處,但沒人貿然接近,因天鼎學宮一行人都圍了過來,都忙著交代近況,這一小圈充斥著與四周格格不入的,久別重逢的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