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他,既然當時您去探望了,總知道父親身上是什麼傷什麼病吧。”
風樓歎了口氣:“大哥受創的不是身體,而是精神,具體是什麼症狀我也不知道,隻是那時候大哥和人說話會突然恍惚,恍惚後就會想不起剛剛才說的事。”
何止恍惚?那年那俊雅無雙的男子著了素色寬衣,在竹製躺椅上半倚著翻閱一部書卷,每翻一頁他會停頓一下,每次停頓都要低低重複方才讀過的內容——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君子之道他少年時便已爛熟於心並誠心遵守,如今卻連這短短數言都記不得了。大哥做這些的時候並沒有避著他,隻是偶爾抬頭對他無奈的一笑。
那樣的笑容他此前從未在大哥臉上見到過,大哥生來驚采絕豔是整個風家的驕傲,何曾淪落至此,淪落至此?
風樓輕歎一聲,又執起了手中書卷。
風承琰卻默然低頭,拳頭緊了鬆鬆了又緊,原來如此,原來父親受創的是精神力,比起身體上的傷勢,精神力受創幾乎是不能治愈的。
風承琰又道:“那麼母親來自哪裏呢?她不是父親以前的婢女吧,我聽說是個平民女子,但平民女子怎會進入風氏少主養傷的別院?”
風樓搖了搖頭:“你知道我就是個山中人,家族事務從來不管的,哪裏會知道那些內幕?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一個平民女子入了少主別院,並且懷了孩子,這些肯定都瞞不過父親的。大哥病逝前幾個月,也就是大嫂即將臨盆的幾個月,我都住在本家,當時父親每隔幾天就會讓人給別院裏送珍貴補品,自己也常去探望,他很期待你的降生。”
風承琰仔細琢磨著這段話,心中漸漸掀起波濤,三叔這話其實明確傳達了一個訊息,那就是:從母親入別院到懷孕,其實是祖父默許的,或者母親根本就是他特意為父親準備的!聯想到袁隼所說,祖父在自己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斷定自己將會擁有絕高的修靈天賦……一個恐怖的念頭忽然劃過:
會不會父母的相遇,自己的出生,其實都是一個陰謀?
風承琰腦中突然像飛進了一萬隻蜜蜂,它們振翅尖鳴,將所有念頭,紛雜的、完整的,全都攪成碎片。
他使勁捶打太陽穴,希望能減緩突如其來的劇烈頭痛。
風樓有些擔憂的看著他,溫聲開解道:“承琰,不要執著於舊事,過去的就該過去,我們真正要看到的,是前路。”
過去的就該過去嗎?如果事實不堪,世事蒼涼,如果親人慘遭迫害,蒙冤離去,他還應該心安理得的向前走嗎?
“三叔,”風承琰忽然道,聲音微微嘶啞:“我有時候看不懂,我們這一家,究竟是怎樣的一家人。我有時也好奇,其餘人家是怎樣的?一家人圍爐取暖言笑晏晏,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一陣巨大宛如洪流的悲哀自少年低低的話語裏傳出,頃刻就將風樓淹沒了,這清淡如水的男子忽然仰起頭,修長的手指捂住眼睛。
“那樣的感覺,我也很想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