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論蘇州園林的詩境(1 / 3)

論蘇州園林的詩境

藝術理論

作者:曹林娣

【摘要】本文從先哲睿智、楚騷情懷、陶潛浪漫和詩詞神韻諸方麵,研尋蘇州園林的詩境構成,以窺探其幽情壯采。

【關鍵詞】蘇州園林;詩境構成

[中圖分類號]J59 [文獻標識碼]A

宋羅大經《鶴林玉露》說:“繪雪者不能繪其清,繪月者不能繪其明,繪花者不能繪其馨,繪泉者不能繪其聲,繪人者不能繪其情。夫丹青圖畫,原依形似;而文字模擬,足傳神情。即情之最隱最微,一經筆舌,描盡殆寫。”雪清、月明、花馨、泉聲、人情等,固然很難用繪畫的方法表現出來,所以中國畫要用文字題識的方式,也即羅大經所說的通過筆頭或者舌尖,就足以將心中最隱藏和最微妙的情感淋漓盡致、毫發無遺地表現出來。

姑蘇園林都沒有專職設計師,參與造園設計的多書畫藝術家;參與指導施工的人物也多藝術大師和能工巧匠。他們精心地將士大夫的社會理想、人格價值、宇宙觀、審美觀等融入園林,且善於“取前人名句意境絕佳者,將此意境締構於吾想望中”(1)。這些“前人名句”,擷自古代經史藝文,在園林中作為詩性品題的語言符碼,恰似羅大經所說的“筆舌”,意在借助其原型意象來觸發、感悟意境,構園藝術家就這樣以詩心去營構著純淨優美的詩境。同時流諸清言、小品,以至“讀晚明文學小品,宛如遊園,而且有許多文學真不啻造園法也”(2)!詩文乎,園境乎!

英國的造園家錢伯斯看出了其中之妙,認為中國的造園家不是花兒匠,而是畫家和哲學家。

畫家、詩人是用藝術形象立意。“詩者情也,情附形則顯”(3),園林中的物質建構包括建築、植物、山水、內外簷裝飾以及空間組合,是“情”所附之“形”,是詩情之物化。其中之意,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像,言有盡而意無窮”(4)。

“哲學家”,西方近世專指那些善於思辨,學問精深者,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古聖先哲”,如孔子、孔門十哲、老子、莊子等。哲學就是用簡單的說話來體現出隱含深層意義的道理,讓人們去思考和體會。

別林斯基有句名言“批評是哲學意識,藝術是直接意識”,而意識是“人所特有的一種對客觀現實的高級心理反映形式”,是包括感覺、知覺、思維在內的一種具有複合結構的最高級的認識活動,思維在其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姑蘇園林是由人工將植物、山水、建築藝術地組合成多種功能的立體空間綜合藝術品,既承載著文人對社會、人生的“哲學意識”,又有訴之於人形象的“直接意識”,組成了陳繼儒所說的“築圃見文心”的“文心”,“文心”即“詩境”,本文旨在研尋其詩境的特構,以窺探其幽情壯采。

一、先哲睿智

姑蘇園林的園名和景境品題,閃耀著先哲生命智慧,但都以感染力極強的詩性的語彙出之。錫德尼《為詩辯護》曾這樣說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雖然他的作品的內容和力量是哲學的,它們的外表和美麗卻是依靠詩的”,“就是口中隻道事實,額上寫著真實性和史官們也樂於向詩人來賒借形式甚至力量”,“因為詩,在一切人所共知的高貴民族和語言裏,曾經是‘無知’的最初的光明給予者,是最初的保姆,是他的奶逐漸喂的無知的人們以後能夠食用較硬的知識”,“因此,起初確實是哲學家和曆史家都不能夠進入群眾的審定之門,如果不先行取得詩人的偉大護照”。

如言近旨遠、詞約義豐的《論語》,哲人孔子有諸多語錄,如《論語·雍也》篇:“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又雲:“知者,達於事理而周流無滯,有似於水,故樂水。仁者,安於義理而厚重不遷,有似於山,故樂山。”又雲:“知者屬土,故樂水;仁者屬木,故樂山。”知者即智者,也就是聰明人。聰明人通過事理,反應敏捷而又思想活躍,性情好動就像水不停地流一樣,所以用水來進行比擬。仁者也就是仁厚的人。仁厚的人安於義理,仁慈寬容而不易衝動,性情好靜就像山一樣穩重不遷,所以用山來進行比擬,形象生動,沒有對仁和智極其深刻的體悟,絕對不能作出這樣的形容。於是,壽山智水成為園林景境的不朽命題。

環秀山莊大廳用“有榖”命名,古代以榖子的數量來計算俸祿的,有“榖祿”之稱。所以,孔子在論述進退仕隱這樣嚴肅命題時,用“榖”這一具象:“子曰:‘邦有道,榖;邦無道,榖,恥也’。”(5)即政治清明時食官祿,政治渾濁時食官祿就成為恥辱的事。

將玄妙的形而上學的哲學裝載在散文詩樣的文字之中的《老子》,字句凝練的《周易》卦·爻辭,都能形象表達某種生活經驗和哲理。如曲園,取《老子》“曲則全”之意,“曲則全”,講的是細小與周全的辯證關係,局部裏頭包含整體。俞樾自號“曲園居士”,並以“一曲之士”自稱。俞樾曾集石經峪金剛經字成聯雲:“園乃其小,山亦不深,頗得真意;食尚有肉,衣則以布,自稱老人。”

《周易·係辭》雲:“樂天知命故不憂。”這就是曲園“樂知堂”的命名根據。

《老子》:“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老子《道德經》第四十四章:“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知道滿足就不會受到侮辱,知道適可而止就不會遇到危險,這樣才能長久得到平安。

姑蘇現在尚有南北兩個半園,都取“知足而不求齊全,甘守其半”之意。至今開放的北半園,追求“事不求全,心常知足”,園在住宅東部,水池居中,大小兩個水池,倚牆是半亭,小橋,名為半橋,環以船廳、水榭、曲廊、半亭,其亭、廊、舫、亭均隻建其“半”,園東北部的二層半重簷樓閣“知足軒”,處處演繹著“知足常樂”的哲理。

戰國中葉的莊周派們,憤世嫉俗,力圖在亂世保持獨立人格,追求逍遙無待的精神自由。他們的著作《莊子》的思想特點是向精神呼籲,體現的是藝術的人生,《莊子·天下》將其浪漫的創作手法做了解釋:“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莊子》一書有許多神妙的寓言故事和出奇的比喻,構成了光怪陸離、恢詭譎怪的藝術形象,反映的卻是深刻的人生哲理。

天平山莊的“魚樂國”、滄浪亭的“濠上觀”,留園冠雲台“安知我不知魚之樂”,都源於《莊子·秋水》篇中莊、惠濠梁觀魚時的問答之意。指遊者徜徉於仙苑之中,內心擺脫俗累,感到心靈獲得了極大的自由和無比的愉悅。留園“濠濮亭”,則增加了《莊子》濮水釣魚、視高官厚祿於不顧的故事,將晉司馬昱的“濠濮間想”融於一辭。

擁翠山莊的“抱甕軒”,出《莊子·天地》篇,子貢見老人抱甕灌園,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就勸其用機械汲水,老人認為這樣做了人就會有機心,故羞而不為。

網師園“集虛齋”,取《莊子·人間世》“惟道集虛,虛者,心齋也”之意,虛己、順物,修持真道,臻於虛靜空明的境界,讀書養心,盡去內心塵滓,進入超功利的純淨的人生境界。

留園西部土山北亭“至樂亭”,出自《莊子·至樂》:“至樂無樂,至譽無譽。”莊子認為,樂的最重要的特性是它的超功利性。莊子從人本哲學基礎出發,認為“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的樂必然具有無目的、超功利的性質。

《莊子·逍遙遊》,闡述莊子追求超越一切的絕對自由的人生哲學,這種絕對自由,莊子稱之為“逍遙遊”。莊子認為要達到逍遙遊的境界就要完全擺脫來自各方麵的限製,也就是說做到“無所待”,達到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才是絕對自由,就能在無窮的宇宙中任意遨遊了。文中深刻的哲理通過鮮明的藝術形象凸現出來,成為姑蘇園林哲理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