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百草將折,冬日漸進。此時正值長安城的深秋,風未蕭瑟,葉已紛亂。
“娘娘不可吹風。”
身後走來的侍女將我身前的窗子闔上,一片火紅的楓葉景象就被她拒之窗外。
她給我披上件衣服,又囑咐道:“秋冬交替,娘娘若是病了,陛下少不得要惱的。”
現在是深秋,紅葉再招搖幾日就要落了幹淨,此時不看,就要再等一年了。我覺得可惜,卻也隨她去了。
我想出口叫她,絞盡腦汁想了想,卻全然不記得她的名字。
“你,叫什麼來著?”
“娘娘又不記得了嗎?”她秀致的眉眼彎彎,唇邊夾著一抹笑意,沒有任何的不耐煩:“婢子喚作碧拂,名字還是娘娘取的,說是碧玉沉妝清風拂。”
碧拂,我在心裏念了兩遍,胸有成竹的點點頭:“我下次肯定會記得的。”
她說過,我這個娘娘記性不好,在宮裏沒什麼人願意和我說話。
比如那日湖青衣裙的宋貴人來,端的是好臉色,對我又說笑又誇讚來著,而後相對喝了一盞茶,我便將眼前的美人忘了個幹淨。
猶然記得我突然問她:“誒,對不住,你是誰?”
彼時宋貴人說笑的臉色頓了下來,隱隱泛著黑意,想來是不大愉快的。
不愉快歸不愉快,也不敢出聲罵我,憋著氣就走了。
後來我想了想,始終是過意不去,招了碧拂過來,叫她送塊玉佩給……給誰來著?
“你過來幹什麼?”
碧拂驚了一驚:“娘娘招婢子近前來的啊。”
我蹙著眉頭想了想:“那我為何招你過來?”
碧拂仿佛要哭出來:“婢子怎麼會知道啊。”
我擺擺手,不再去想,碧拂如獲大赦般退下了。就算勉強去想,腦筋也不過是疼上一疼,平白自己受罪,所以想不起來的事情我一般就不再去想了。
晚上的時候,照例有個男人來我的閣子吃飯。
碧拂說他就是皇帝,一國之主,我的夫君,但我要像他行禮,不行禮會被殺掉。
我雖然記性不好,但卻很珍惜這條性命,故而我無論忘了什麼事情,也始終記得我見到他要向他行禮。
可見世人在麵對生命威脅的時候,往往有出人意料的潛力。
“你這麼喜歡跪著?”
耳邊泛著涼意的聲音傳來,我如夢初醒,抬起頭看向麵前一身青衣的皇帝。
他還很年輕,是玄發玉冠,劍眉星眸的俊俏模樣,眸子是少有的淺棕,仿若一雙冷冽琉璃,隻是神情卻十分冷肅,我並不敢看的太久,匆匆又低下頭去。
今天的他沒有穿著玄衣,我剛剛辨別了許久方才記清了他的眉眼,雖說衣著和皇帝大相徑庭,可那身氣勢還是冷冰冰的叫人害怕。
“孤叫你起身。”
我哦了一聲,扶著膝蓋站起來,忽然叫了一聲:“哎呀,我忘了說謝恩,誒不是不是,是臣妾忘了說謝恩……”天知道我現在的表情大約是要哭了吧:“你會殺了我嗎?”
碧拂說,在皇帝麵前失禮的人,都會被殺掉的。
他伸手揉了揉眉角,似乎真的在考慮殺我,半晌歎了口氣:“你記性不好,孤不會罰你,你不必害怕。”話音頓了頓,又對碧拂說:“以後娘娘的禮一概免了,見了誰也不必行禮了。”
碧拂乖覺稱喏。
他牽過我的手,掌心溫熱,一點也不像他的人那般冷冰冰。
“平珺,你不必怕孤。”他伸出手撫了撫我額間的碎發,我腦筋轉了轉,才恍然他口中說的平珺,是我的閨名。
隻有他會喊我的閨名,剩下所有的人都喊我娘娘,千篇一律的小心翼翼。其實每次褚鈺喊我名字時,我的心底總是一暖,大約是我失憶之前他也是這麼喊我的吧。
我不知如何答他的話,隻得點點頭,示意我其實並不怕他。
我埋頭繼續吃飯,但實際上我已經吃得很飽了,隻是碧拂千叮嚀萬囑咐說,皇帝擱下筷子之前我都不能提前擱筷子。
碧拂的話我不敢不聽。
我百無聊賴,轉頭偷偷盯著他身上的青衣瞧,總覺得熟悉,仔細想想熟悉是對的,他每日都來,以前肯定也穿過的,我隻是忘了而已。
“盯著孤做什麼?”
他看著神情冷肅,不好說話的模樣,對我卻很好,從來不說我的錯,即使我這個記性不好的毛病,經常氣得他頭疼。
“你怎麼不穿那件玄色衣服?”我看著他,誠懇道:“你換了衣服,我差點認不得你。”
他擱下了筷子,劍眉微蹙,我察覺出他的不高興,訕訕道:“我記性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