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話 南陵舊恨(2 / 2)

她站起身來,蕭慕理差些一喜。

是的,他以為她那一雙可愛的藍眼睛又能看見了。因為她在看著自己,凝視著自己,注視著自己,她那一雙眸子似是將自己望眼欲穿。就盯著自己,可看了半晌,他才發現這隻不過是自己跌入了幻境之中。

她未曾看的見。她也不說話,似是借用那一條莫名其妙的的視線,便將她所有的憤恨與不滿訴諸其中了。又或是,方才在地板上的那一摔,已經將她所有的憤恨與不滿摔出去了!

她無話可說。

似是說的太累,再不想說話,她隻如行屍走肉般,轉過身子,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看著她高挑的背影,從未發現這女人如此消瘦,消瘦的可怕。

那背影似乎也是極其的陌生,這個背影似是沾染了紅塵的一切風霜雪雨,陌生的不似是那瀟灑隨性性子天真的小白龍。而他,恍惚覺得這天更加寒冷不少了。

忽然,她又駐足不前了。蕭慕理緊緊盯著她荒涼的背影,似是隨時會倒下去。見這瞎子在衣袖裏胡亂摸索了一陣,然後朝地上投擲了甚麼東西。

順眼瞟去,才見得是一方頭顱大的金色錦盒,本來是被一塊藍色布帛包裹著的,隻是此時這布帛上染滿了鮮血,也破爛不堪,露出好幾角。這錦盒在地上翻爬幾圈,在安靜的屋子裏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音。

終於,它悄悄地滾了最後一周,再難滾下去,終於安靜不動了。

她不說,他不問,他也知道那是甚麼。

“剛好一月,養易雖死,但我也知道……甚麼叫君子一言。”小白龍恍如枯木的臉僵硬著,半晌才說出這麼一句話毫無溫度的話語來。說罷,又邁開步子,一步一步、舉步維艱地往外麵走去。

屋子裏又隻剩了他一人,安靜地可以聽到他冰冷深沉的呼吸。

她總喜歡這般離去,留下自己一人。視線漸次落在那錦盒上,起步走去,輕輕將這承載著數條生命的東西拾起,從容地打開蓋子,隻見裏麵靜靜地睡著二十多年已經發黃的九百八十七張地圖。

終究是拿到了!似乎應該開心的,可為何會這般沉重呢?

次日,當侍女向秦淮王稟報,秦淮王妃夜裏留下一句“要親自將鍾將軍送回竟陵”便獨自策馬趕往長阪坡。

秦淮王卻是聲色不動,獨坐在屋子裏小酌,良久後,才道:“隨她去了。”

是日,蘭花瘦、唐虞領兵到達竟陵,會見秦淮王,陳霸先、王僧辨等留守漢陽。

次日,風雲將軍仲奇、仲源二兄弟從揚州、豐州趕來竟陵,又過半日,端首將軍朱廣超趕往竟陵,薛典派來的使者也到竟陵,三大將皆入城見秦淮王,為鍾傳久發喪。

又過一日,流星馬飛報,鄭柳然兵馬在沼澤裏撈出了鍾傳久的屍體,簡易木棺已經在送往竟陵的路上。

二月初三,送“龍鱗將軍”鍾傳久木棺的隊伍到達竟陵城外。

此時寒風二月倒春,風毫不留情地深入骨髓,比之冬風更是摧殘人身,兼之前些日子堆積的雪亦是在融化期。是以,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恰好是送這“龍鱗將軍”往西天極樂之時。

積雪還在一點點悄悄融化,在春光中漸次消融,寒風卻吹地人疼地倒吸涼氣,枯枝尚未發出嫩芽,但應該是一年開頭的好時候,萬物皆新,可天空中卻飄著無數雪白的冥紙,竟陵城牆上亦是掛著白幡,在風中嘩啦啦作響。

秦淮王、蘭花瘦、唐虞、仲奇仲源、朱廣超、聶羅等人全數立在城門口,迎候著竟陵城外那白色的長蛇。

鄭柳然頭戴白布,走在最前方,一臉肅殺,身後是抬著棺材的梁軍,個個憔悴不堪。他的身旁,小白龍依舊是一身白衣,隻是這白衣並非她素來的雪衫,而是真正地縞素喪服。

她長發垂下,頂著白色三角鬥篷,雙手將鍾傳久靈位緊緊抱在懷裏,垂著頭,隨大軍往城裏走來,似是生怕別人將這靈位奪走了般。

秦淮王視線從始至終一直落在她身上,不曾移開,似是她在自己麵前一般,自己有許多話想說,可說不出來,終究是欲言又止。

當棺材被送到竟陵太守府邸後,眾將士和城裏敬仰龍鱗將軍的百姓全數吊唁之後,秦淮王令人將鍾傳久和褚少娘一起,葬在竟陵城外五華山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