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奉內心掙紮片刻,緩緩道:“許老,我記得你爵位是大夫,年俸五百石,還不算賞賜的土地;許町叔當初官拜都尉,爵位怕也不低,而且在戰場戰死,按秦律所有土地都會給您。雖然我不知道您為什麼在這小小村裏作一裏長,但藍田城望族絕少不了您一份。”
陳奉歎口氣,繼續道:“有大秦官府、有這一眼看不到頭的土地,您什麼都不用怕,許家自然會世世代代傳下去。可其他人呢?您渴望和平,不要打仗,是因為不打仗您也能活下去。”
“很多人去當兵不是不惜命,而是太惜命。”
陳奉平靜說完,給自己也倒碗酒,小抿一口,深邃的黑眸眺望向遠方,不知想著什麼。
“這話說的,老夫倒是壞人,後生,你太年輕了,什麼都不知道。”許老搖頭輕笑道。
陳奉知道自己說服不了這位倔強的老人,原本也沒打算說服。
遠方通往東方馳道慢慢出現數千上萬人的隊伍朝西方去,密密麻麻如同行軍蟻,行人大多衣衫襤褸,拖家帶口,背著鐵鍋糧食,完全是一群逃難難民樣。
陳奉有些奇怪,指著問道:“許老,那些是什麼人?我怎麼還在裏麵見到大秦的士卒?”
“戍邊民。陛下討伐匈奴後就開始準備遷民戍邊,從東方各郡調民三萬戶,十萬人,充實九原郡。”
陳奉猶豫一下,再問道:“許老確認這是老百姓?怎麼和難民似的。”
“函穀關內外,是兩個世界。我記得前幾天有異人說過:富者連阡陌,貧者無立錐地。來形容六國正好。”許老嘲諷兩句,語氣滿是不屑道:“六國的爛攤子近十年還沒收拾完,各大豪族隱瞞土地人口,無戶籍、不上稅,六國雖滅,六國遺族尚存。”
“大秦就如同一條船,平日風和日麗,一但風暴來臨。”陳奉話語戛然而止,長長歎口氣。
“小子,你和許町小時候真很像。”許老滿目蕭瑟,又忽然笑著拍拍陳奉肩膀,“走吧,該開飯了。”
許老起身離開,陳奉仍在後跟隨,清晨的陽光將兩人身影拉的很長,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一個生氣蓬勃的遊子。
回到屋中,幾人吃了晚飯。許黛手藝一般,但理念就那麼點,清蒸粟米依舊讓人難以下咽,幸好有鍋盔就燉肉的相助。
豪放不羈瀟灑敦實是秦人的標簽,自然不會顧忌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許老拉著陳奉話語不斷,陳奉也樂得從這位老人處汲取經驗教訓。
席間交還了從許黛處借走的《許家兵法》,許老卻執意不要,說寶劍贈英雄,陳奉既然在北邊戍邊,正好能用上這本書,也能把這本書傳承下去,陳奉本來就沒吃透此書,正好順勢接了。陳奉還要賠償當初借的馬匹錢財,馬匹“小黑”在赤雲溝戰死,已經埋了滋養草原,但被許老厲聲嗬斥,他是真心欣賞陳奉。
許黛卻是悶悶不樂,但不敢說話,看來這次回來學乖不少。
中午時分,陳奉終於向許老告別,陳剛發來消息,催促陳奉,入夜前至少要趕回鹹陽。許老多次挽留,最終在陳奉承諾常回來探望才無奈不再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