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江南正是霜風漸起,草木半凋,但在關外北地,卻已是寒風刺骨,河水都已結冰,地上更已有了積雪。
離關外重鎮大風鎮約三十裏地的一條荒涼古道上,一名女子正身披貂裘,打馬急行。西風獵獵,微雪輕飄,更襯得她肌膚勝雪,清麗如仙。這女子名叫柳若絲,年方二十,杭州人氏,此次為尋她弟弟南宮暮雨而來。一個多月前,江湖傳言,關外第一世家蕭家滿門被殺,南宮暮雨與蕭家大有關係,聽得此事,竟留書出走,徑往關外一探究竟。柳若絲對蕭家殊無好感,本欲不理,但姐弟情深,挨得月餘,見南宮暮雨仍未回轉,連消息也無,焦急之下,隻得動身出關,一路尋來。
她已在關外苦尋多日,不想南宮暮雨固然是蹤影全無,竟連蕭家所在也是打探不出,心裏更是憂急日甚。這日她一路急行,錯過了宿頭,待得驚覺天色已暗,人已在荒野之地,四下看去,但見四周空空蕩蕩,哪有什麼人家?莫說人家,便連行人也無一個,這樣天氣,早已連蟲蟻鳥獸都一並躲了起來,若非不得已,誰又肯在這樣天寒地凍的時候到這樣無遮無攔、風寒如刀的鬼地方來?柳若絲歎了口氣,緊了緊身上披風。她雖已穿了貂裘披風,卻仍覺寒意襲人,一陣風來,忍不住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眼見夜色漸深,雪亦漸漸越下越大,隻得拚命打馬快行,隻盼能找到個遮風避雨之處,將就著對付一夜。
又行許久,突見右前方隱有火光閃動,心裏一喜,急忙策馬趕去。到得近前,才見那是一座破院,地方倒不小,隻是破敗不堪,顯已廢棄多時,推了門進去,裏麵更是殘破,連院牆都已坍塌了一半。前麵便是大堂,廳門已有些破損,雖然緊閉,卻仍有些許火光漏出,裏麵笑語喧嘩,酒香陣陣,想來也是錯過了住宿的旅人借此歇腳。
柳若絲大喜,心想在此荒山野地,若能遇得幾個同行之人,談談講講,倒可頗解旅途寂寞,正要進去,眼角餘光一掃,瞥見一側牆角之下似有一團黑影,借著雪光細細一瞧,不由得柳眉微蹙。那竟是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正默默垂首而坐,身上已積了厚厚一層落雪,也不知已在此坐了多久。寒風肆虐,吹得他一身單薄黑衣獵獵翻舞,他卻一直一動不動,竟似全無所覺。身旁站了一匹黑馬,瘦得皮包骨頭,正有氣無力地啃著地上積雪,想是已餓得瘋了。
柳若絲吃了一驚,心想這少年看上去身子甚是單薄,今夜卻如此寒冷,此處又擋不得風,那還不凍僵了麼?心下不忍,忙走了過去,柔聲說道:“小兄弟,這裏太冷,你怎的不進廳裏去?”
誰想她連說兩次,黑衣少年都毫無反應,仍是動也不動,若非他胸膛仍在微微起伏,隻怕再也無人會將他當作活人。她微覺奇怪,暗道莫非是睡著了麼?蹲下身子,伸手輕推,喚道:“小兄弟……”突然一呆住口。方才隔得太遠瞧不清楚,此刻兩人相距甚近,這才看清那少年容貌,竟是說不出的俊美,臉色蒼白,卻更顯晶瑩剔透,五官更是難描難畫,仿似冰雕玉琢。她走南闖北多年,卻何曾見過這般俊秀的人兒?
呆得片刻,看他長長的睫毛輕輕一顫,緩緩睜開雙眼,知是醒了,卻始終不肯抬頭,想是不願理睬自己。她心中好生奇怪,不好再說什麼,就此不理,卻又不忍,微一躊躇,當即伸手替他拂去身上落雪,解了貂裘披風裹在他身上,細心替他係好了帶子。
正要站起身來,那少年卻在此時終於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隨即又默默低下頭去。
刹那間,柳若絲隻覺胸口如受重擊,腦中轟轟作響,心頭一片迷亂。天地淡去,風雪無蹤,隻餘了那雙似比夜色更深的墨玉雙瞳,似茫然又似漠然地掃過她的身影,似乎看到了她,卻又仿佛什麼都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