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雷鳴的瓦(1 / 2)

韓小蕙

那大概是上世紀80年代的一天,在鹹陽還是什麼地方,我跟著陝西文友們去參觀一座古寺。大家出門時候,我看見賈平凹手裏托著幾塊灰色的瓦片,寶貝似的找報紙包起來,就像撿到了幾大塊金子。好奇,問?賈大師用濃重的陝西口音回答說:“是寶貝呢!這是漢瓦,秦磚漢瓦嘛。”

我忙仔細端詳:普通得很,基本就是跟今天的瓦沒什麼兩樣,灰灰色,泥質,中間是逐漸凹下去的圓弧邊際線。也沒看出詩歌或散文裏吟詠的什麼“滄桑感”、“曆史厚度”、“民族表情”、“存量文化增量文化”等等——瓦就是瓦,本色的瓦,蓋房子用的瓦。

歲月苦短。兩千多年前的瓦,到今天,仍然是瓦,仍然叫瓦,仍然是瓦的本相。就像我們華夏子孫,今天仍然是黃皮膚黑頭發,仍然說漢語,仍然叫中華民族。

不同的隻是,瓦,在飛快地消失!過去,我們誰不是生活在瓦的君臨之下?比如家宅之上的青瓦,雖然不聲不語,卻天天眷顧著我們的喜怒哀樂。大院門樓上的大灰瓦,高興地迎候著我們歸來,也在管束著我們的出行。街道兩旁的建築上,時時都有大大小小的瓦眼,在關注著我們的大秘密、小秘密。再如,公園的圍牆是花瓦、彩瓦、翹簷瓦、藝術瓦們粉墨登場的舞台,每天夜深人靜時候,不知道會有多少精彩的節目在爭奇鬥豔。更有少數民族的多形多狀、豐富多彩、氣度萬千、大含細入的瓦們,開闊著我們關於瓦的視野……

盡管如此,我們卻在長期中,對身邊的瓦朋友、瓦爹瓦娘、瓦哥瓦姐、瓦保護神,采取了視而不見的態度,對它們的情悟和思望一點也不在意。因為,瓦們實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到不起眼,不起眼到被人忽視,被人忽視到就像空氣一樣雖存在卻如同不存在。直到有一天,瓦,瓦們,突然從我們的視野中減少、撤退、集體大規模消失的時候來臨了,我們才猛然驚醒,拍著自己的胸膛叫道:“糟了,瓦被我們錯過了!”

確鑿,瓦已經被我們錯過了。現在,別說城市,哪怕是最小的城市,也已是一片玻璃鋼幕牆節節進犯而大獲全勝的戰場。即使在農村,就是在很偏僻很偏僻的山旮旯裏,農村也早已被瓷磚、不鏽鋼、預製板所統治。瓦們呢?躺在屋角、院角、村角的塵埃裏,像前朝的灰頭宮女一樣,落寞,心死,一任身前身後,荒草萋萋……

有識之士就出來搶救了,大聲說這是民族遺產,物質的和非物質的。又說是精神支撐,傳統的和現代的。還說是文化攸關的,是上層建築同時亦是經濟基礎的。以及是綠色的、低碳的、環保的、國事家事的、千秋萬代的……

還有人身體力行,想盡綿薄之力留住瓦。比如陝西的建築大師餘平,放下如日中天的身段,終止頻獲國內國際大獎的建築設計項目,十多年間在偏鄉僻壤中行走,像誇父逐日一樣尋瓦、覓瓦、追索瓦、解讀瓦,整日和瓦們相伴相生著……

更有人搭上大把的錢財,舍上年華和身家,期冀讓瓦重新回到生活中來。比如儒商趙少君,把生命前半程賺的錢都轉投到了“瓦庫”上麵,目前已經在西安、鄭州等地建成了4個“瓦庫”。“瓦庫”,望文生義就是“瓦的倉庫”,實地看看,是把茶放在“瓦的倉庫”裏麵喝,或者說在“瓦的倉庫”中開茶樓,讓人一邊品茶,一邊學習從全國各地嘔心瀝血搜尋來,又挖空心思裝飾成各種造型牆的白色、黑色、灰色、紅色、黃色、綠色、大塊的、小塊的、長方形的、半圓形的、三角形的、矩形的、各方各地、各年各代的瓦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