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易轍去和趙未凡尤放他們吃了飯,席間尤放依然慣常貧,趙未凡依然常讓他閉嘴,和以前補習功課時一個樣子。易轍悶頭喝了不少酒,趙未凡攔了兩次,他都撇開手,說:“最後一次了,之後就不喝了。”
到底男人還是了解男人,尤放拉了拉趙未凡,朝她打了個眼色,示意她別再管了。
“對了,那天我看見那個於桉了。”
易轍一愣,提起已經醉了的目光。
“哼,”趙未凡一拍桌子,頗為不平,“他代表他們公司去我們學校做交流,多大臉啊他這是。真是蒼天沒眼,我看見他站台上還一個勁虛偽地笑我就生氣。”
“嗯。”相比起趙未凡的憤怒,易轍完全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他隻低低地應了一聲,又灌了杯酒,然後轉著酒杯發呆。
回去時易轍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尤放把從酒桌上弄起來,又背著他下了樓,然後憋紅了臉一牟勁,扔進了出租。趙未凡要陪易轍坐後座,被尤放黑著臉拉走,摁著腦袋塞到了前座。
一路上,尤放一直以為易轍睡著了,沒少跟趙未凡叨叨什麼這麼大個人死沉死沉的。趙未凡被他念得不耐煩,猛地回過頭來瞪他,卻看見易轍靠在椅背上,正睜著眼睛,看著窗外。
趙未凡和易轍同學了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他這樣子。好像整個人連呼吸都沒在,跟這個世界撇得幹幹淨淨,沒有任何瓜葛。
“易轍。”
她心裏難受,叫了他一聲,被叫的人卻沒有任何反應。
到了小區,易轍沒讓尤放背,尤放於是架著他,三個人東倒西歪地上了樓。可到了門口,尤放和趙未凡正手忙腳亂地在易轍身上找鑰匙,忽然被一個力道使勁推開。趙未凡驚慌地喊了一聲,易轍已經跌跌撞撞地朝對麵的人撲過去。
“我靠,”尤放聽見他撞門的那巨大一聲響,急了,“大半夜的你上人家家裏幹嘛去?”
易轍動了動,額頭抵在鐵門上,然後一動不動地立著。
尤放不知道易轍跑人家門口去幹嘛,趙未凡卻是知道的。她看著易轍的背影,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他……”尤放想跟趙未凡說話,可看見她不大對勁的表情,怔住了,“你怎麼了?”
易轍這樣倚著門站了一會兒,身子忽然開始往下滑,趙未凡忙跑過去拉他,卻沒攔住。
“別在地上坐著,涼。”趙未凡蹲到他麵前,放輕了聲音,想哄著他站起來。
易轍靠著門板,眼睛還像剛才那樣睜著,可趙未凡和他麵對著麵,卻沒在裏麵看見自己的影子。
也不知現在是醒了還是醉著,易轍低了頭,安安靜靜地坐著。
“起來吧,易轍,回家睡覺去。”
趙未凡這樣說了幾遍,開始時易轍沒反應,到了最後才終於啞著嗓子說:“坐一會兒。”
趙未凡使勁咬了咬嘴唇。
像是覺得趙未凡沒聽見,易轍攥住又她拽著他袖子的手,小聲說:“我就在這坐一會兒,不敲門。”
三個人都沒再說話,沒過多久,樓道的燈滅了。
也不知道在這樣的黑暗裏過了多久,尤放覺得自己的有腿都麻了,正悄悄換重心,忽聽見趙未凡叫了他一聲,聲音很小,連燈都沒震亮。
“嗯?”
“我不想支持同性戀了。”
“啊?”這話把尤放驚得夠嗆,四周倏然亮起來,尤放也看見了趙未凡掛著淚的臉。
“怎麼了這是?”他趕緊蹲下來,要給她擦眼淚,她卻偏頭躲開了。
“到底怎麼了啊?”
“我不想支持同性戀了。” 趙未凡抬起一隻手,分別在兩側的臉上各抹了一把眼淚,“太苦了。”
一個月後,易轍離開北京。
他和山哥都住在博士樓,淩晨的時候打了輛車,往機場去。
山哥上車後沒多久就仰著脖子睡了過去,本就是安靜的時間,司機也沒什麼話,隻有車內的廣播,在以不大的音量陪著易轍看著這個有謝太多記憶的城市。
開始,中斷,都是在這裏發生。
“接下來的這首歌,送給無數在途中的旅人,希望大家在旅途中擁有一份平靜、滿是希望的好心情,旅途歸來,得償所願。來自Corrinne May的,《Journey》。”
女主持甜美的聲音落下,音樂響起。起初,易轍隻是聽著熟悉,等到第一段唱完,易轍恍然將目光轉向前方,望著那正在揚著歌聲的音響。
It's a long long journey
Till I know where I'm supposed to be
It's a long long journeyI don't know if I can believe
When shadows fall and block my eyes
I am lost and know that I must hide
It's a long long journey
Till I find my way home to you
Many days I've spentDrifting on through empty shores
Wondering what's my purpose
Wondering how to make me strong
I know I will falter
I know I will cry
I know you'll be standing by my side
It's a long long journey
And I need to be close to you
sometimes it feels no one understands
I don't even know why I do the things I do
When pride builds me up till I can't see my soul
Will you break down these walls and pull me through
“是我挺喜歡的一位女歌手,這是她的第一張專輯,講的是一個個旅人的故事。”
“突然想起來,這首歌裏我最喜歡的一首歌,歌名倒是很適合現在。”
“什麼?”
“《Journey》。”
Journey。
旅程。
那是他是怎麼理解的呢?
易轍記不清了,但他確定他沒有什麼深刻的理解,因為他記得,他在歌曲的後半段便睡了過去。
流淌的英文他已經都能聽懂,那時候昏昏欲睡,現在卻是再清醒不過。
在這個馬上要迢迢萬裏,奔赴遠方的淩晨,易轍忽然明白,原來時間是無法逆轉的,也是無法以常速追擊的,它背著人成就了一切的因果,人們認為自己幼稚,無知,莽撞,卻仍對此毫無察覺。
許唐成五年半之前就已經聽懂了的歌,他到現在才懂,這便是他們之間,相隔的那六年。
這才是他的旅程。
易轍看著窗外,可是淚水卻躲不過歌詞的追擊。他突然有點恨這種巧合,就像是有個人站在雲端,居高臨下,在告訴他,看,這就是從開始注定的結局,我那麼多年前就給過你提示,可是你沒有半點警醒。
六年,易轍想,不就是六年麼?他追,他走完。
歌曲落下最後兩句,易轍一偏頭,看著渾濁玻璃裏的自己笑了。
Coze it's a long long journey
Till I find my way home to you...to you
正常的速度他追不上許唐成,他就用兩倍,三倍的速度去追。他可是在那個光影下的大台階前抱著許唐成說過,他跑得很快,無論許唐成到了哪裏,他都能抱到他。
相機裏記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