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3 / 3)

直到易轍的樣子在他的腦海裏出現了太多遍,而疾速掠過的畫麵中,有一幅飄然,停駐。

許唐成眨了眨眼,像是又看到了那個夕陽天,被遞到嘴邊的月餅。

“我要是有三塊月餅,我給你們兩塊,給他一塊,他要是不要,我就全都給你們。可是他……他有三塊,會全都給我。”

明明在說著愛,許唐成卻眼裏都是淚,也盛滿了痛苦。不止周慧,連站在門口的許唐蹊都怔住。她不自覺地張開嘴,輕聲叫:“哥……”

“我沒法離開他,兩三年也不行。”許唐成顫抖著,說,“我隻要一想到他拿著好吃的東西,卻沒人能給,我心裏就揪著疼,疼到我受不了。”

周慧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早就沒了哭聲,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隻是眼淚卻在徑直地往下掉。

“那我們呢?”她啞著嗓子,問,“你是仗著我們有人關心,仗著我們有唐蹊嗎?”

易轍也算了解易遠誌了,他知道,這個“等會兒”,估計這一天也就過去了。果然,易轍回了酒店,睡了一覺,易遠誌還沒有回來。

一整天,易轍都在擔心著許唐成那邊,他一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很久,終於忍不住給許唐成發了一條短信過去。沒敢問什麼敏感的問題,隻單問他在幹什麼。

短信發送後易轍就把手機放到了枕邊,等待回音,他生怕錯過消息,連去上個廁所都要攥著。

易遠誌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十點鍾,他進屋後脫了大衣,搭在衣架上,問易轍:“什麼事?”

“就是想跟你說……”

易轍暫時把手機放到茶幾上,在易遠誌的示意下坐到了沙發上。

“想跟你說,我現在不是單身。”

聞言,易遠誌微一挑眉,但沒有插話。

開了頭,後麵的話就說得順暢了許多。易轍忽然想到,或許許唐成也在家裏做著同樣的事情——在向自己的家人,描述他們的感情。

“您記得以前我們家的鄰居嗎,姓許,家裏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哥哥叫許唐成,我和他在一起了。”像是覺得這樣說還不夠詳盡,易轍接著說,“我們在一起很久了,我很愛他。所以,您不要老讓我陪杜禕了,以後換了別人也一樣,我都不會陪。”

易轍本以為易遠誌多少會有些不高興,但預料之外的,他沒有在易遠誌的臉上發現任何的表情變化。易遠誌依然端坐在哪裏,連交叉在膝上的手都沒有動過。

他摸不清易遠誌是什麼意思,雖然心裏有些打鼓,但還是緊了緊交握的手,保持著沉靜坐在那裏。

易遠誌真的沉默了很長的時間。茶幾上的手機終於來了消息,易轍愣了愣,連一秒都沒有猶豫,就已經伸出手,夠到了有些涼的機身。

而與此同時,易遠誌忽然起身。

易轍以為他是生氣,也忙攥住手機,跟著站起來。

“爸……”

“我是不是該慶幸……”易遠誌打斷他,“當初你選的是向西荑。”

這一句話說得易轍發懵,他隱隱明白了話裏的意思,卻不敢相信。到這時,他對於易遠誌的定位還是相處了多年的父親。

相處了多年的父親,哪怕二人之間的感情並不均衡,易遠誌也是愛他的。

他的耳畔隆隆作響。

“什麼?”

胸口發悶,呼吸不暢,忽然連帶著視野中所及的人都再看不生動。

“也是,當初就該看出來了。以前覺得你老實,好帶,離婚的時候,我也一直以為你會選我。”易遠誌牽動嘴角,笑了一下。很奇怪,他的笑容竟讓易轍覺得陌生。他很長一段時間內的記憶力,父親都永遠是同樣一種表情,哪怕小時候給他蓋被子、說晚安,臉上也是冷冷清清的。

“現在看來,我當初是對的,淨身出戶,所以還好,也沒帶走你。我正在準備帶著易旬移民,你也早就成年了,以後我不會再給你錢,你也不用我們再聯係我們。”

回易脫離了他的控製,易轍不想回想,那些回憶卻不請自來,紛紛湧到他的腦袋裏。他想起六年級那年,易遠誌忽然跑到他學校裏來,當時他在上音樂課,班主任走到門口,把他叫了出去。他跟在易遠誌的身後,走到學校兩棟教學樓之間的空地。易遠誌微微彎腰,看著他的眼睛說:“易轍,明天選爸爸,爸爸會給你最好的生活。”

那片空地上有一個水池,供學生涮拖布。水龍頭老舊,生了鏽,一滴滴地嗒著水。

易遠誌走向衣架,拿起了掛在上麵、價值不菲的大衣。易轍又想起易遠誌總會說他,讓他不要穿得這麼寒酸,一到冬天就是黑色羽絨服。

靜靜立了一會兒,易轍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彎下腰,拿起沙發上的羽絨服,抬頭掠過易遠誌,大步走出了房間。

房門在他身後闔上,沒什麼聲響,像是那個夏天,滴在水池裏的最後一滴水。

水裏有謊言,有海市蜃樓。

而那些東西曾淹沒一個易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