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3 / 3)

要過馬路,許唐成怕他被車蹭到,一手把擋在身前的人拉到身側。易轍隨著他晃悠,這一錯眼,許唐成才發現攝像機上的小紅燈還亮著。

“你相機一直沒關?”他指著相機,有些不可思議。

易轍抬起手臂看了看,平靜地答:“沒關。”

拿別人的相機拍著,他倆竟還討論了半天粉紅事件。這使得許唐成萬分沒有安全感。

“沒事,別人看不見,我回去就導出來。”

許唐成卻沉默地盯了他兩秒,然後托著他的手,把相機舉起來,還特意用兩隻手扶正了鏡頭。

“端好了,我要說話了。”他說。

“哦。”

馬路邊,打著燈的車流旁,易轍把鏡頭聚焦在許唐成的臉上。

“端好了,說吧。”

兩個方向都沒了車,許唐成隻說了五個字,就大步跨向了對側商區。

“想都不要想。”

要來看燈的是易轍,看見燈以後還悶悶不樂的也是易轍。許唐成忽然覺得有點對不起他,畢竟,確實是自己先挑頭讓他選的。

好像逗得有點過?

他偷偷瞥了一眼,瞧見那明顯寫著失落痕跡的臉,心中失笑。

怎麼把他的話這麼當真。

拽了拽了易轍的胳膊,許唐成停下來,指著旁邊寬闊又高的台階問:“這還挺好看的是不是?”

易轍聽了,機械地把鏡頭對準了那個大台階,幾秒鍾之後,又退後兩步,轉向了許唐成。

“你上去,我給你拍照。我發現這光拍出來不錯。”

大台階上有很多小孩子,一蹦一跳的,坐著聊天的,還有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在劃著拳,看誰能先走到頂端。

許唐成往上跨,腳下散出黃光,給他的感覺有點像是電影開場,緩慢地放著片頭。觀眾知道會是個好故事,但具體輪廓又是未知,所以隻能隨著片頭的節奏期待著,猜測著。

易轍在身後叫他,要他回頭,許唐成卻一直往上走。

直到走到一半的地方,他才回身,朝易轍招了招手。

易轍不明所以,但也很快奔上來。他站在許唐成下方的一個台階上,兩個人的相對身高這才有了逆轉。

許唐成微微彎腰,從易轍的手裏撈過相機。

“你要拍啊?”

許唐成點點頭,把那條帶子套到自己的手上。整理好,眼前卻出現了一隻手套。

“那你把手套戴上。”易轍說著,伸手去接相機,順便把手套塞到許唐成的另一隻手裏。

是一副灰色的毛線手套,工工整整的。許唐成沒見過,應該是新買的。

“幹淨的,我就怕你要拍,特意去超市買的。”

想到了這點,許唐成卻還是一時沒醒過味來。

“那你剛才怎麼不戴?”

“我習慣了,以前上學我冬天不也不戴手套麼。”易轍把手伸到他眼前,一開一合,給他看,“我皮糙肉厚,凍不著。你不一樣,我覺得你的手就沒熱乎過。”

他攥住了自己的手,確實,手心很熱,像個小太陽。許唐成忽然想起小時候奶奶給他捂手,開玩笑說,小唐成手涼可不好,手熱乎才好。手熱,會疼人。

他十八歲。

他何其有幸。

原本隻打算拍那麼幾秒鍾,但不想讓這手套白買,許唐成還是戴上了。

“你去上麵,”他說,“待會我到下麵拍你,你開始往下跑,我開始錄像。”

易轍聽著他說,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跑。許唐成還保持著微微低頭的姿勢在將手套的各個位置抻得舒展,他抬著眼皮,笑著看了易轍一眼,說:“五秒,你能從上麵跑到我身邊的話,生日時想做什麼都可以。”

信息量有點大。

易轍還在發愣,許唐成已經拿過相機,拍拍他的肩膀,往下走。擦肩而過時補充:“注意安全,不許摔倒。”

上來時是片頭,下去時,則是隻差了一個彩蛋的片尾。

許唐成也不是真的想考易轍什麼,隻是忽然很自私地,想記錄下他在這樣溫柔的光中奔向他的樣子。

他回到底下,才想起沒有約定出發的提示。不想大聲喊,拿出手機,給一直看著他的人撥了電話。

“你出發前舉個手,放下手的時候我摁開始。”

“嗯。”易轍應。

隔了這麼遠,許唐成像是還能看清他眼睛裏灼熱的光。

“易轍,”許唐成叫他,很輕,很親昵。他不知道易轍看不看得清,但還是露出了一個笑:“一,不要摔倒,二,加油,跑快一點,三……跑帥一點,要上紀錄片的。”

“好。”

鄭重的語氣,使得許唐成對於這個挑戰的結果已經深信不疑。

“唐成哥。”

他要掛斷,又被易轍叫住。

“你再往後退一步。”那端,易轍的語調昂揚了許多,方才和他爭論時都沒有硬氣起來的語氣,卻在這時變成了朔風中的旌旗,“你再往後退一步,我也能抱到你。”

燈光是海洋中的,音響是寬廣宇宙。易轍在他的鏡頭中由遠及進,速度快到像是要撞進他的靈魂,激起他沒有任何顧慮的呐喊。

這部紀錄片結束於鏡頭的嘈雜亂晃,地磚,鞋麵,褲腳,還有疊在一起的兩道影子,不講秩序地湧成了熱鬧尾聲。

“多少秒?”

“不知道。”

許唐成整個人被納在一個結實的臂彎中,有呼吸的熱氣,打著他的側臉。

多少秒,有什麼重要呢。

他們要撐一輩子的。

“一定在五秒之內,我跑得很快。”他們這時多大膽,身旁來來往往那麼多人,都沒有鬆開彼此。

“我能做到,但不是為了那件事。”易轍收緊手臂,告訴懷裏的人,“隻是為了你。我跑得很快,隻要你答應,你站在哪,我都能抱到你。”

十幾歲的人說出的情話不是情話,隻是,昨晚夢到了你,清晨起來,蟲鳴鳥叫,餐桌上有一盤草莓,挑了一顆最好的,在放進嘴巴之前,忽然想要拿給你。

於是拿給你。不辭萬裏。

越過易轍的肩膀,許唐成還能看到那個階梯。他來時風塵仆仆,停時依舊是光。

十八歲。

許唐成攥著易轍衣服的那隻手越握越緊。

原來他的少年是真的長大了。